天子讓霍嬗、金日磾、張安世三人談一談他們對匈奴向西域用兵這個情報的看法,本來隻是想著給年輕人一個暢所欲言的機會。


    可是金日磾和霍嬗二人在急切之間的回答竟然都能算得上是言之有物,這就讓天子很是滿意了。


    接著,天子又看向了在一旁聽了許久的張安世,問道:“張卿又有何見解?”


    “稟陛下!臣論及對匈奴的了解不如金侍中,機敏又不如霍侍中,隻有一點淺見想要補充。”張安世很是謙遜地說道。


    “什麽淺見,張卿可盡管說來。”天子正色相詢道。


    “臣以為,匈奴人對這一次西域三十六國用兵的戰略目標,大漢幾乎沒有什麽方法可以阻止。”張安世道。


    “此話怎講?”天子皺眉道。


    好不容易一直龜縮於漠北的匈奴主力終於動了,大漢卻對他們無能為力,這讓一直致力於打垮匈奴的當今如何能夠滿意。


    “匈奴本部的五個萬騎於三個月前就已經從單於庭出發,若是以他們以往的行軍速度,現在可能已經抵達車遲後國。大漢的軍隊就算是以最快的速度出發,至少也要三個月以後才能西出玉門關,進入西域地區。西域地區方圓近萬裏,也難以找到對匈奴人的作戰機會。”張安世非常冷靜地答道。


    車遲後國大致就在現在的烏魯木齊市附近,距離單於庭將近三千公裏。以匈奴人行軍時還要驅使著牛羊畜產的做派,三個月的行軍裏程大概也就是這麽遠。


    看起來匈奴人的行軍速度不咋地,但問題是漢軍的行軍速度還趕不上匈奴人。真要等漢軍西出玉門關,在西域地區尋找匈奴人謀求決戰,恐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客觀來講,對這種問題誰也不可能有什麽好辦法。


    天子不由歎氣道:“張卿說的沒錯。近萬裏的西域大地何等寬廣,等大漢的軍隊抵達,匈奴人可能已經從容撤回漠北了。”


    天子本來還十分興奮地想著在西域地區和匈奴人硬碰硬地來一場,結果一經張安世提醒卻發現也許又和之前一樣連匈奴人的影子都抓不到。


    中原地區和草原遊牧民族之間的戰爭持續了幾千年時間,彼此互有勝負。


    遊牧部族之所以如此難纏,也和中原地區總是找不到決戰機會有關。打不過就跑,見著便宜就來個回馬槍,這擱誰也受不了。


    不能尋覓戰機進行決戰,對於匈奴的傷害始終還是有限。更不用提,可能連交戰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一來,霍嬗剛剛重新提起的“斷匈奴右臂”戰略看起來也隻能當做是一個長期的戰略來經營。


    “陛下!臣還有一言要講。”第一個發言的金日磾又說道。


    “金卿請講。”


    金日磾不慌不忙地說道:“臣以為這一次不能抓住與匈奴決戰的機會,對我大漢而言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這還是一件好事?”天子好奇地問道。


    “不錯!西域的幾個大國如烏孫、大宛、康居皆實力不俗,匈奴人不一定就能迅速擊敗他們。如果不能從這些大國中虜獲大批工匠,匈奴人也未必能從其他諸國那裏得償所願。僅僅隻是多了一些牲畜、財貨,其實與右賢王之前的所為並沒有什麽區別。”金日磾肯定地說道。


    聽到這裏,霍嬗就知道金日磾說的沒錯。連漢軍打大宛,都是在打了兩次之後才完成了既定目標,一個隻有全盛時期五六成實力的匈奴恐怕也很難一次性就將這幾個大國的國門敲開。


    尤其是工匠數量最多的大宛,他們的祖先希臘人可是給他們留下了不少好東西。那些堪比漢室邊郡的城防,就足以讓不擅長攻城的匈奴人撓頭了。


    隻要達不成戰略目標,就沒有足夠的工匠可用,匈奴人就不能完成武器裝備技術的升級換代。至少不用擔心,漢軍的對麵會突然出現一批全金屬裝備的匈奴士兵。


    “隻要匈奴人這一次不能實現冠軍侯所說的盡擄西域之工匠,他們對西域的用兵就不會就此停止,冠軍侯所言的‘斷匈奴右臂’戰略也就可以從容實施了。”金日磾繼續說道。


    “也罷,就花上幾年時間徹底解決匈奴這個北方大患,朕還是有這個耐心地。”天子微微頷首。


    在趙信叛逃之後,金日磾就是漢室朝堂上對匈奴最為了解之人,畢竟休屠王太子這個身份已經接近了匈奴高層的核心圈。他對於西域幾個大國的實力判斷,還是相當值得信任的。


    匈奴人既然還會不止一次地從西域掠奪人口、牲畜、財貨乃至工匠,那麽經營西域就大有必要。真要是如霍嬗所說斷了匈奴的命脈,匈奴的敗亡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命脈被掐住,匈奴人也隻有大舉向西域地區用兵才能最終破局,最終被漢軍找到了決戰的機會。天子很有信心漢軍能取得像漠北之戰一樣的大勝,再一次被漢軍打沒了十餘萬壯年人口的匈奴帝國,也必然失去了壓服草原其他部落的實力。


    要不然,就是匈奴人繼續龜縮在漠北地區,選擇慢性死亡。


    “子侯還有什麽想說的嗎?”看到了若有所思的霍嬗,天子問道。


    “臣以為金侍中適才所言極是,烏孫、大宛、康居等國並不是那麽好打敗的。匈奴人這場對西域的戰爭,可能三五年之內不會有一個結果。以我大漢的威名,西域諸國可能還會派人來長安求援,到時候大軍出兵西域也顯得名正言順。”霍嬗昂然道。


    “能夠師出有名當然更好。”天子點了點頭道。


    作為曆史上出了名的好大喜功,當今天子對於大漢的威名遠播至西域還是相當滿意的。若是能夠接到西域諸國的求援,漢軍進入西域地區可能還有“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待遇,那不更是王者之風的體現嗎?


    “此外,烏維此舉多半還存著立威的念頭。匈奴人自冒頓以來,老上、軍臣、伊稚斜都是統領大軍取得幾次勝利後才得到了各部族的擁護。烏維因為其父伊稚斜當政期間大敗於我朝的原因,繼位四年以後從未動過刀兵。去年匈河將軍和沮將軍率軍”


    趙信背叛以後也是主要幹了兩件事。一是建議伊稚斜離開陰山地區,徙居漠北,以疲漢兵。二是教會了匈奴人築城,帶去了漢室的部分先進技術。


    漢匈之間的大戰變成了如今這種曠日持久的態勢,趙信在其中起到了相當巨大的作用。


    而這個祭月儀式,天子早年間還曾經聽趙信講到過。


    “愛卿繼續,不必諱言”天子淡淡地道。


    “陛下登基以來,匈奴連戰連敗,人口和牲畜都損失巨大。漠北之戰後,匈奴各部更是遠徙漠北,隻得休養生息了近十年。匈奴此時就如同一隻餓狼,南方的大漢他們不是對手,也隻好拿西域開刀。西域三十六國的財富對於國力大衰的匈奴而言,無疑是如今最為渴求之物。隻是不知道近年來西域對匈奴的上貢是不是如之前一般的數量,按說這筆財富的數量已經不少了。恕臣愚鈍,並未想到趙信背後的深意。”金日磾繼續說道。


    “欺軟怕硬,這是匈奴一直以來的習慣。當年入寇北方邊郡,也是有意避過雁門、雲中等地。”天子微微頷首道,“愛卿可以再想想。子侯想的怎麽樣了?”


    “陛下,臣倉促之間並未完全想透此事。說的若是有錯漏之處,還請陛下恕罪。”霍嬗將手中的帛書遞給張安世後,躬身一禮道。


    “無妨,今日我等君臣又不是朝會議事,暢所欲言即可。”天子笑了笑道。


    相對於循規蹈矩的朝會,天子也更喜歡和霍嬗、張安世等年輕人一起討論些問題。不僅能獲得一些新鮮思路,還能享受到一種放鬆的討論環境。


    將朔方郡來的這份情報全部看完後,霍嬗覺得其中的信息量略大啊!


    單於本部的三個萬騎,左骨都侯丘林和居率領的兩個萬騎,還有右賢王、白羊王、奧鞬王、犁汗王、休旬王等人手中的兵馬。


    哪怕匈奴的萬騎不一定都是滿額萬人,以現在這個高層配置來看,這次匈奴參加西域作戰的戰兵人數少則七八萬,多則十二三萬。


    匈奴人目的何在,這樣龐大的一支軍隊放在西域到底是想做什麽?


    如果不能從西域地區得到足夠的收獲,光是這次用兵期間的人吃馬嚼都足以讓匈奴本就脆弱的經濟體係破產。


    難道說西域三十六國每年的進貢已經不能讓虛弱期的匈奴人感到滿足,隻好親自上手去搶來補益自身。


    除了老上單於征伐西域時期外,匈奴對西域方向的用兵數量最多也就是七八個萬騎,大約四五萬人。匈奴這種不同於以往的舉動肯定是出自趙信的建議。


    雖然對趙信這種叛徒行徑相當不恥,但是霍嬗還是要承認這位原本的匈奴小王確實是一位難得的智者。光是一個徙居漠北,以疲漢兵,就已經深和兵法之道。


    這樣一位智者的行事必然有其用意,想要分析出來光憑手中的情報還是略有些不足。


    再就是這份情報的內容,盡管仍有不足,但是已經很詳細了。不光是匈奴此次西征的高層配置一清二楚,就連大致軍力部署也能推算出來。


    這說明了什麽?漢室在匈奴那邊不僅有趙信這種大叛徒,在匈奴的內部也有一位地位相當高的線人可以將這些信息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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