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梓洋眉頭微蹙,說道:“她怎麽會願意吃那個?而且還是撿來的?我記得她家裏經濟條件應該很不錯。”


    “咳,這跟經濟條件搭不上邊。我問了她的管家鄭伯,據說那陳皮紅豆沙的香味跟她生母小時候給她做的味道十分相似。我覺得這也許是一種條件反射——你聽說過味蕾能直通人的記憶嗎?”


    “好像在某些報紙還是雜誌上看到過差不多的說法,但我沒有深究過。”


    “據說人的味蕾能記住年少時品嚐過的味道,而這些味道也許會主宰著人一輩子的口味。鄭伯提到過莫長川小時候很愛吃甜食,她母親為了讓她好好吃藥,每次她生病就會哄她說病好了給她熬陳皮紅豆沙。在她的人生之中,也許這一段記憶能給予她快樂安心的感覺,因此在聞到鍾潮生做的陳皮紅豆沙湯圓的香味之時,她記憶中的這份感覺也被喚醒了,於是在她的心目中就將這感覺與陳皮紅豆沙的味道劃上了等號。”


    顧詩涵和郭梓洋都是從這家醫院同一屆的校園宣講會中脫穎而出的實習生,尚未畢業之時就已經因實習而認識。加上多年來在同一領域內打拚研究,每當遇到棘手的問題之時,都會相互討論一番,有時候還真能碰撞出一些火花,獲得新的啟發。


    郭梓洋大概已經猜到顧詩涵心裏的想法,問道:“你想讓鍾潮生試試?”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住郭醫生啊!”顧詩涵微笑著說,“不過你也知道的,咱們做醫生的,不能泄露病人和他們家屬的私人信息,所以我還是舉棋不定。”


    郭梓洋不得不承認這個想法有點過於冒險——顧詩涵身為莫長川的主治醫生,她當然有治好莫長川的責任,但若是她親自為莫長川介紹鍾潮生介入治療,這就相當於成了中介,萬一莫長川那邊出現什麽不可預見的壞情況,她可是有可能會同時被兩邊投訴舉報,嚴重的話更是會失去作為醫生的執業資格。


    “我暫時還沒有告訴鄭伯我知道保溫瓶的主人是誰,而且今天鍾采薇的事對於鍾潮生的衝擊太大,我也在猶豫著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對於我來說,還是有不少顧慮——萬一莫長川今天主動吃東西僅僅是一個巧合,她並不是真的對所有鍾潮生做的食物都能接受,這麽做會不會有反效果?還有,鍾潮生已經照顧了他妹妹那麽久,讓他再照顧一個情緒病患者他會不會不樂意?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這一步棋該不該下,會不會滿盤皆輸,我自己都拿不定主意……”顧詩涵是真的苦惱又矛盾——如果作出嚐試,風險極高,一不小心就會身敗名裂;但如果不去試,她又怕將來會後悔錯過一個讓莫長川康複的機會。


    也許郭梓洋現在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在與顧詩涵交談,此刻的他似乎要冷靜得多:“顧醫生,我覺得你目前的狀態有點過於疲憊,不太適合做任何重大的決定,我建議你還是先把這件事擱一擱,明天會診會議的時候把莫長川的情況告知一下科裏的其他醫生,聽聽他們的意見比較好。”他嘴上說得像個局外人一樣,似乎有點過於冷漠,但心裏卻有著另外的盤算。


    鍾潮生家裏本來就隻剩他們兄妹倆相依為命,如今鍾采薇撒手人寰,剩鍾潮生獨留世上,目前他的情況更加讓人堪憂。


    現代社會生活壓力和工作壓力都大,不少人都有這樣那樣的情緒問題,隻是一部分人具備自我調節能力,能在正常的社交中得以緩解;而另一部分的人則有可能因原生家庭影響或是經曆不同而無法排解。當一直倍受壓抑的情緒得不到紓解到達一定的程度,便會導致各種心理上或是精神上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又有可能以軀體化的形式表現出來,時日久了就會變成惡性循環。


    很多人會對“心理問題”有排斥感,因為某些錯誤的認知,會將它與“精神問題”劃上等號,由此引申出不少由於諱疾忌醫導致越發嚴重的問題來。


    鍾潮生剛開始時也是和這些人一樣,但他並不是故意忽略這些問題,而是因為父母去世得早,沒有人能引導他考慮這方麵的事情。初時他隻是以為妹妹是在他的保護下與他人接觸得少,導致脾氣有些古怪而已。然而當往日裏溫柔懂事的妹妹有一天忽然性情大變,時而暴跳如雷歇斯底裏,時而愧疚難當自我埋怨,他才發現妹妹的事情也許比他估計的要嚴重得多。


    三年前,當鍾潮生第一次帶著忐忑不安的妹妹來到醫院求醫之時,郭梓洋就根據鍾采薇的問卷數據以及他們的描述判斷出她所患的是雙相情感障礙。本來這種情感障礙不一定需要住院治療,出於對鍾潮生家的經濟條件考慮,郭梓洋也並不建議讓鍾采薇住院。但自從一次突發事件之後,鍾潮生就再也不敢留妹妹在家獨處,甚至還堅持支付昂貴的費用讓妹妹住院。


    郭梓洋還清晰地記得那一天本來是鍾采薇的固定複診日,但過了大半天她依然沒有來。病人不按時就診是常有的事,開始時他也沒有在意,隻當作是對方有什麽事情在忙,也許明後天就會來複診。傍晚快到下班點的時候,他接到了急診那邊的電話,說是有一位他的病人被120送了過去,正在搶救當中。急診的醫生想要問關於病人的過往病史,然而家屬已經慌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還好醫院的係統根據病人的身份證號檢索出了她的診療記錄,護士發現她曾在本院有固定的門診掛號,於是從病人的電子檔案之中找到了主診醫生並聯係上了他。


    郭梓洋立刻趕往急診部,找到了通知他的護士,交代清楚鍾采薇的病史以及藥物過敏史,才在手術室門口的角落裏看到渾身是血、嚇得兩眼發直的鍾潮生。他正抱著頭蹲在椅子旁的地上,臉上除了血和汗,就是已經幹涸的淚痕。那時候鍾潮生才19歲,剛考上市裏的一所不好不壞的本科,為了照顧妹妹申請了走讀,沒有課的時候還會抓緊時間打工賺生活費以及妹妹的治療費。本來正值人生中最恣意快樂的青春年華,他卻忙著奔波於家庭、學校以及打工的地方,可謂是心力交瘁。


    鍾采薇那陣子才剛開始服用藥物不到兩個星期,藥力尚未真正起到所需的效用,正是情緒最容易波動的時候。郭梓洋走回急診部前台向認識的護士要了包紙巾,他默默地走到鍾潮生的麵前蹲了下來,給他遞上了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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