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秘境雖然是一個基礎秘境,但對於劍宗的修士來說,卻是修士生涯裏不可不去的一處。


    最早的時候,劍宗就是靠著這個秘境發家的。


    後來雖然有了青山、萬福等秘境,也難以撼動這個秘境在劍宗修士心中的地位。


    無他,這裏不僅景色宜人,令人心曠神怡。而且無論是修為多低下的修士,隻要能活著出去,都不會空手而歸。


    隻不過這樣的祥和模樣,也是近百年才有的事情。


    在幾百年前劍宗勢弱的時候,這裏也曾是別家修士巧取豪奪的所在。


    不僅有特有的土木雙係靈脈,土質和環境還很適合高階藥草的生長,而且這個秘境形成的時間悠長,存有不少已經長成的千年萬載的靈藥,一時也曾是諸多秘境中等階最高的天級秘境。


    劍宗首先發現這個秘境,並已與秘境之靈訂下契約,也理所應當的擁有這個秘境的所有權。


    彼時劍宗是個純劍修的宗門,麵對這些高階靈藥也不過覺得平平,以為不過是比平常的那些花卉多出了一些豔麗的色彩和醇和的香氣罷了,也看不出這些靈藥背後的價值。


    不過他們看不出,總有人能夠看的出來。劍宗的秘境又素來是公布於眾的,來這裏參觀的別宗修士看得多了,起了心思,卻又受製於劍宗強大的武力,隻能按耐下蠢蠢欲動的心,等待一個機會。


    接著便發生了很多事,劍宗三位元嬰接連渡劫失敗而亡,唯一一名化神突然一天失去了蹤跡,在外遊學的精英弟子命牌碎裂。餘下的劍宗修士修為最高不過金丹初期,自保尚且困難,更談不上別的,已是不足為慮。


    這個剛剛出世不久的秘境,在損失了劍宗半數弟子的巨大代價後,隻能任憑洗劫。


    當劍宗再一次出現元嬰修士,重新擁有話語權的時候。


    這個天階秘境已經被降等成最低等的黃階基礎秘境了。


    靈脈挖空,山體上滿是被修士打出的坑洞,山體內更是連邊邊角角的靈礦碎片都被摳了個幹淨。


    靈藥盡數洗劫,放眼所見,全是因為割斷根脈,又因為沒有什麽價值而被丟棄的一年生、二年生的枯萎殘體。


    實在無可獲取了,便是連地上的沃土,也被生生的刮走了一層。


    秘境之靈從此沉寂,武陵秘境就此關閉。


    劍宗用了好些年,廢了不知多少氣力,才慢慢的把這個死地重新盤活過來。


    曾被掏空了礦藏的武陵秘境,在劍宗過上富裕生活之後,又不知從何處遷來了一條尚在成長中的高階靈脈。


    曾經被瘋狂的修士薅禿了的山頂地頭,也重新被修士們植上了“發”。


    誰能想到如今的這片繁茂的桃花林下麵,曾經被兩個打鬥的修士連地皮都都削薄了三寸,更別說被一把靈火燒的幹幹淨淨的地麵了。


    劍宗後輩代代不懈的養護,沉睡的秘境之靈這才在百年前被喚醒,但已經不肯準入任何一個修為高於築基的修士了。


    “姑娘,我們不去桃源嗎?”兩人順著溪流往上,到了僻靜無人之地,蘇大才問出自己的疑惑。


    桃源是劍宗以前種植靈藥的地方,不過劍宗沒有丹修之前,種的很是粗放,每年都過來,找個空地一撒一大把,頂多在撒點水,然後等著靈藥自生自滅。


    有了丹修以後,又因為丹修隻會用不會種的半罐子本事,依舊遵循傳統。


    不過武陵秘境自身給力,就是這樣粗放的種植,依然還是有不少靈藥頑強存活下來,這麽些年已經繁茂的生長出一大批了。


    說起來有著種植天賦的成均真君的出現改善了這樣的一個令人窒息的舊局麵。


    隻不過這些得到嬌養的靈藥另有種植的地方就是了。


    蘇小小翻了個白眼說:“去桃源你才會後悔呢,那裏有個老頑童似的阿翁,最會逗弄人呢。”


    阿翁?


    蘇大有些奇怪,一個老頭子有什麽好怕的。


    “哎呀,你不懂的啦!”蘇小小跺跺腳。有些事她可真是說不清,不過她知道桃源裏住著一個怪脾氣不好惹的老頭,還有就是,桃源的靈藥哪有這麽好得的,能采到的就隻有那些,而且都是有定量的。


    不過蘇小小雖然知道比別人都多,卻有一個好處,便是她的嘴比別人都嚴。


    即便是目前她最信任的蘇大,知道的也不過是冰山一角。


    “不過,這個玉簡我提前拿了又有什麽用呢。”蘇小小突然有些喪氣的說:“我又不缺這些。”


    “你說修士來秘境是為了什麽呢?”蘇小小聽了腳步,轉頭問蘇大。


    蘇大習慣了蘇小小時不時出現的情緒低迷,認真的說:“有些修士是為了曆練,有些修士是為了獲取資源。”比如這裏還能賣出一個不錯價錢的靈藥。


    “可是我又不缺錢,也不缺資源。”蘇小小認真的思考了自己的人生,覺得自己一無所缺。


    “那您可以追求一下更高的修為。”蘇大直白的鼓勵道。


    “不用煉我也知道自己五十六歲築基,九十九歲金丹,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蘇小小無辜的眨眨眼,對著蘇大這樣說道。


    “既然我注定不是個能夠成就元嬰的苗子,那我又為什麽要努力修煉呢?”蘇小小攤攤手,說出樂自己的心裏話。


    金丹除了活的短點,也沒什麽不好,現在好些宗門的掌門都是金丹呢,修仙界一輩子晉升不了元嬰的人多著呢,有多少又是打小時起就是什麽天才地才人才的,結果到了元嬰這道門檻,不也是沒轍?更何況自己又算哪根有天賦的蔥?從小身邊就沒有一個誇自己天賦好的,更是連哭泣的資格都沒有。


    “而且就算是翻過元嬰這個坎,比如說易岩真君,可還不是沒扛過。”


    蘇大作為蘇小小死纏爛打從她二哥那裏撬來的很有潛力的保鏢,雖然能夠敏銳的發現,自打易岩真君去後,蘇小小越來越變得“自由奔放”。


    但是並不理解為什麽有這樣的改變。


    “您……是不是累了?”蘇大思索了一圈無解,撓撓頭,不解的問。


    蘇小小:“……”


    “我隻是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似的。”她泄氣的席地而坐,頭頂上一株造型古樸的桃花樹,時不時飄落些花瓣也不甚在意,任憑這些小東西落在自己的身上。“好累。”


    蘇大半蹲下身來,撫落一身瓊英,問:“您若是不嫌棄,可以告訴我。”


    蘇小小抱著膝,露出半個素白的臉來。


    “你不懂。”


    “您不說,怎麽知道我不懂呢?”蘇大認真的說。


    蘇小小不說話,隻是安靜的看著他這張猶帶稚氣的臉,回憶裏卻翻出了另一張更成熟些的臉來。


    挺拔俊朗,劍眉星目。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曾經也是他人名下的一名低賤的奴仆呢?


    “你不會懂的。”蘇小小低低的說。“你知道你是誰嗎?”


    蘇大疑惑的看著她,說:“我是蘇大。”


    蘇小小認真的看著他,搖搖頭說:“你不是,你不姓蘇,你姓季,你叫季長鬆,對不對?”


    聽到這話,蘇大鬆了一口氣,舒緩道:“姑娘錯了,我俗家是姓季,不過卻不叫這個名字。您怕是記錯人了。”


    蘇小小皺著眉頭,看著他的表情,確實不像是作偽。“不應該啊。”她喃喃自語,在腦子裏盤算著。


    長鬆劍君出身低賤。


    這人出身低,沒錯啊!


    長鬆劍君給人當過劍奴。


    我二哥的劍奴,沒錯啊!


    長鬆劍君劍道天賦卓異。


    蘇大的劍道確實出色啊!


    哪裏出錯了?蘇小小愕然的拉過蘇大的手臂,把袖子往上一擼。


    蜜色的小臂,光潔不見一絲傷痕。


    “沒有?”蘇小小難以置信的說:“你不是。”


    蘇大見她都要哭出來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是。”


    “完了。”蘇小小像是抽去精氣神似的往後一靠,頭倚著樹幹,雙手捂臉。“我就說……”自己的運氣怎麽可能好呢。


    明明投胎的時候都用盡了的。


    “姑娘,您怎麽了。”蘇大關切的問。“不若我們先出秘境罷,您都說這個秘境沒有什麽值得探索的了。”


    “不不不。”蘇小小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行。”她攥攥拳頭,有些強硬的說。


    蘇大驚訝的看她莫名的又燃起了鬥誌。“您又怎麽啦?”


    蘇小小看著他,沒好意思說出自己一直以來的小算盤。


    比如說,抱大腿啊!


    比如說,小時靠父母,成長靠二哥,長成抱上季長鬆的金大腿,然後躺贏到生命終點的完整人生規劃。


    蘇小小突然發現,時間仿佛像是又回溯到許久之前,那日在二哥那裏,見到了一個劍舞的很好的劍奴,二哥說是他新得的劍奴。


    她試著走出自閉的小圈子,慢慢靠近性格陰鬱的二哥身邊,努力的做好一個乖巧伶俐的小妹妹。


    連姐姐都不敢靠近這個因為沒有修煉天賦,而自暴自棄的二哥。


    但是她忍著害怕,努力的靠近。


    最終以心換心,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她自以為得了先機,到頭來,卻不過終究是一場空。


    越是這樣想,蘇小小越是難過,最後抱著膝哭了出來。


    蘇大看著她哭成了傻子,有些不知所措。


    “夢醒了,夢醒了。嗚嗚嗚嗚嗚……”蘇小小暴風似的哭泣,難過的說:“我怎麽這麽難啊!”


    蘇大摸摸鼻子,好心的勸慰道:“您還有的覺得難的地方嗎?好吧,您要是覺得很難的話,不如您換個方向努力努力。”


    “要是都很難呢?”蘇小小帶著哭腔。


    “嗯……”蘇大沉吟,誠懇的說:“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不如您學著放棄?”


    一個隻知道勸別人放棄的人,怎麽可能是那個聞名天下的劍修。


    八九分的疑惑變成了肯定,蘇小小哭的更大聲了。


    然後她把自己哭醒了。


    頭頂上還是那株造型古樸的桃花樹,那桃花樹還是一副不精神的樣子,時不時的掉下些花瓣來。


    麵容稚氣的護衛半跪在她的麵前,眼神關切的問:“您怎麽了,哭得可真醜。”


    蘇小小聽了這話,突然覺得自己哭夠了。


    紅彤彤的眼睛瞪著蘇大,蘇大咧咧嘴,去溪邊沾濕了自己的手帕,遞給她。


    “您輕點,別擦壞了我這條帕子。”


    “……”


    蘇小小沉默的洗了臉,然後暴起,兩三下給他撕了個七零八落,氣勢勃勃的拿通紅的兔眼瞪他。你能拿我怎麽樣。


    “好吧,我其實是騙您的,這是您最喜歡的哪條帕子。”蘇大沒什麽感情的聲音中一股矯揉造作渾然天成。“那可真是不得了!這可是您最心愛的帕子!”


    蘇小小:“……”蘇小小舉起那條被自己的爪子扯得稀爛的帕子。


    素白的絹,上有一朵靜靜綻放的金冠澧蘭。


    這……這不是……一股難言的痛楚襲上心頭……她捂住了自己的胸。


    “哎呀呀,我忘記了。”蘇大又遞上了一方手帕。“您心愛的帕子在這裏呢。”


    蘇小小手拿著自己心愛的手帕,一時間什麽話語都說不出來。


    眼淚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蘇大原以為這樣一來能夠轉移這個性子本就不是很好的小姑娘的心神,也做好了被這姑娘狠狠欺負回來的心裏準備。


    沒想到霸道的大王花被霜打了似的,竟然萎靡不振。


    “就像是剛剛,你看著我因為帕子難過,你很開心對不對?其實我一直都在被你耍對不對?”蘇小小說道。


    “從一開始,你就在利用我對不對?”蘇小小覺得自己一場夢醒,竟然想清楚了許多東西。


    比如說,這個平日從不在他人麵前展露劍術的蘇大,為何那日會在她的麵前舞劍?


    再比如說,為何連二哥都會私下勸自己,不要太接近這個劍奴,說他沒這麽簡單,不要被人騙了。


    蘇小小自以為的施恩與人,自以為的美人救英雄,其實也不過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戲碼,不過是他人借助的一把登天之梯。


    所以自己的自以為知道的天機,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呢?


    不然,為何注定早夭的梅婉婉,如今還活蹦亂跳的活著。不應該出現的秦瑜,卻成了明平真君的徒弟……


    是不是,連同這份以為是真的記憶都是假的呢?


    蘇小小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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