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皇帝才能去的地方。”秦瑜道:“我們當臣女的哪裏有資格去?”


    蘇青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對秦瑜說:“不然我隨姑娘去一趟摘星台?雖然世殊時異,但是想必心情是不差的。”


    蘇青有意為秦瑜補上這個童年遺憾,他說:“反正按姑娘的修為能力,皇宮大內也不過平常,盡可去得,我們走一趟,也補補遺憾。”


    秦瑜搖搖頭,道:“從前是上不去,如今是不想上,這個台子太矮,而且我也已經見過了真正的星辰了,就不愛這些東西了。”這話的意思是摘星台在她眼裏,如今已是名不符實的一個地方了。


    “原來是姑娘瞧不上了。”蘇青了然。問道:“那姑娘現下不入家門,是有什麽打算嗎?”


    秦瑜搖搖頭。“左不過看一看帝都新貌,我從前來過帝都幾次,每次都是匆匆往來,竟是沒時間好好看看這裏的風景。”


    “姑娘倒是比我幸運,我昔年也來過一次帝都,不過是梁國兵敗,做了俘虜隨著押解梁帝的隊伍來的,不過後來得天庇佑,查明我非梁國人,恰好我嫡兄在此為質子,救了我一命……不然我怕是隨著梁帝一同給大軍祭旗,如今投胎都投了好幾回了。”他沒什麽話說,拿了自己的例子來說。


    “我是八歲那年來的帝都,姑娘是幾歲?”蘇青問。


    “那我比你早的多,我三四歲的時候就來過帝都了,論資排輩,你得喚我一聲大姐。”秦瑜也道。“帝都如今沒了過去的繁榮了。不過幾家老店還是在的,我帶你去看看,俗話說,上車餃子下車麵,咱們也算遠道而來,用碗湯麵緩緩心神。你不要擔心花費,今次我來做東。”


    秦瑜瞧見了個記憶中熟悉的店麵,熟悉的骨湯香氣勾起了腹內的饞蟲,她帶了蘇青進去,尋了個雅間坐著。


    “莫怪我不與民同樂了,修道之人吃的量大,別嚇著外麵的人。”秦瑜問了蘇青,先點下二十大碗,把這店裏的招牌上的東西悉數點了個遍。


    “怪不得那小二用那種眼神瞧仆。”雅間裏當中一個能容納五六人的大桌,二十碗麵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子。蘇青瞧著那些比他頭還大些的碗,無奈的笑。


    “總不至於想著我這年紀的小姑娘有這麽能吃。”秦瑜嘻嘻笑著,讓蘇青先按著口味挑了一碗。蘇青端了碗蓋著羊肉臊子的,秦瑜拉了一碗最近的過來,三兩下下了筷,一碗就空了。


    “你盡管吃啊,這兒的麵很勁道的。”秦瑜熱情的招呼她,自己一碗接著一碗的吃,蘇青守著禮儀,一口一口的細嚼慢咽,等他吃完一碗,秦瑜已是將其餘的幾碗全都吃下了。


    “唔,半飽。”秦瑜評價道:“這店麵倒是比我上回來的時候好,就是質量不如之前的良心。我估摸了量點的,卻不過混了個半飽。”


    過來撤桌麵的小二排了一隊,蘇青見秦瑜說隻吃了半飽,特地又點了幾份。“五分長不了個子呢,好歹六七分才是養生之道。”


    不過這六七分終究還是有些駭人聽聞,領頭的小二飄著進來又飄著出去,眼珠子不住的打量。


    秦瑜剛想說這麵的味道差了些,見新麵上了桌,心領了好意,便按下不提,繼續吃了起來。


    哪裏是這裏的味道差了呢,是吃麵的人變了罷。


    修仙之人五識靈敏,舌頭也較凡人挑剔,以前覺得鮮美的秘方湯汁如今吃著就能辨認出所用的材料來,一點子微末的不足也被舌頭放大了呈現出來。


    不過秦家族裏的飯菜味道比起這個帝都的百年老店,味道更是一般,要是寵了這舌頭去,那便隻能不要吃飯了。


    秦瑜埋頭吃麵,蘇青得了她的允許,召了位口齒伶俐的跑堂進來,詢問了些事情。


    這店裏的跑堂見過世麵,一張巧嘴能說會道,就是三分真也能憑著本事說成了七分,更兼腳步勤快、耳聰目明,三教九流的事情都能說出些道來。


    蘇青招了來,是想問些生意場上的事,他帶了一批貨物來,等著脫手變現。


    秦瑜倒是更想聽些天下大勢之類的,雖然不一定是真的,但是總比如今一事不知的情況要強些。


    那小二對蘇青的詢問言無不盡,連推薦了好些地方。但對秦瑜的問題卻有些為難,秦瑜見他猶豫,從袖子裏取了一粒金珠,小二糾結半晌,末了才低聲說了一句:“客人要實在想知道,小的午間就交班了,可在店外等著二位細談,但是在這等地方,隔牆是耳,小人雖愛這金珠,卻也不欲把命丟了去。”


    外麵的日頭正好,離著午間不過一兩刻的光景。秦瑜這才發覺,這個時辰本應該是店裏最人聲鼎沸的時候,如今卻安靜的很。


    食客們安靜而迅疾的吃麵,而一張桌子上最多也就二人,其餘更是一人一桌,都互不交往的模樣,往日常見到的閑話家常、談天說地的熱鬧場麵如今竟絕跡了。


    這很有些不對勁。


    那跑堂小二交了班,帶著二人往外走。走了一段路後,他突然問:“貴人,您給的金珠,小人可以先支取些嗎?”


    那金珠給了小二做了谘詢的費用,秦瑜點了點頭,那小二喜不自勝的說:“那還請您稍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蘇青:“這小二兒頗為羅唕,做事總有些拖遝。路上還想著零嘴吃嗎?”


    秦瑜遠遠的瞧了一眼,那小二進了一間藥鋪子,很快提著一串藥包出來,又去了藥鋪隔壁的茶莊,不知道買了什麽,也是很快就出來了。


    “勞您久等,這街麵上處處是耳朵,還得委屈一下,請二位貴人到小人家裏去了。”那小二說得誠懇,二人想著來都來了,也不差這一兩步了。


    小二得了準信,笑臉豁出了兩顆犬齒來。


    “小的叫吳德全,貴人們隨意,怎麽順口怎麽來。”吳德全帶了二人左拐右拐進了一處偏僻的小院子。


    他敲了敲門,道:“大兄,大兄,開門!”


    院子裏沒多久就有了動靜,一個穿著灰黑的男式襖子的姑娘,過來開了門。


    吳德全見她開了門,也沒依了禮儀先做介紹,先帶了兩人進來。


    他探頭探腦的關了門。


    秦瑜見了那姑娘拄著一根竹竿,身形消瘦,偌大的襖子裹在身上,有些過於肥大了些,尤其顯得不倫不類。


    不過舊時秦樺也和她講過一些軍營往事,說有些軍士是因為家裏貧窮才迫不得已入得營。


    家裏有多貧窮呢?家中大大小小六七個兒女,隻有一條能夠穿得出去的褲子。


    彼時秦瑜還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井底蛙,怎麽想都想不到六七個人怎麽共穿一條褲子。


    秦樺道:“那條褲子一般是要出門的孩子才穿,因為料子不太好,穿多了穿久了就會磨損的很厲害,所以都很珍惜。”


    那沒出門的怎麽辦?


    秦樺道:“小女孩子平時都是坐在被窩裏,一般是不出門的,家中的兄弟在另一處,在家裏都是不穿褲子的。”


    “能住的上兩間房子,家中應當不算差。”秦瑜想了想說。


    秦樺笑著說:“你怕是想不到,我手下的這位,入營前是住在牛圈的。爹爹起初聽了也不信,覺得這人隻怕是故意說與我聽,博取同情的。便專門派人去查了查,結果才知道,他說的,句句不假!”


    比起爹爹的舊部,這家裏能找出這件看起來還算暖和的棉襖,已經算是“很好”了。


    這姑娘不僅眼睛像是有些毛病,咳喘的也很厲害,故而她一開了門就離得二人遠遠的,吳德全招呼的時候也是如此。


    “這是我姐姐春江。”吳德全介紹道,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之前喚的兄長,是怕周邊有居心叵測之人,隻得在小節上多注意些。”


    “奴身有宿疾,還請二位貴人恕罪。”吳春江穿著件破舊的襖子,但是氣度儀態卻是好的,倒像是受過專門的訓練,用尺子比過的標準。她遠遠的向二人行禮。


    吳德全藏起了藥包,拿了紙包大小的一個小盒子走過去給吳春江,道:“阿兄給貴人泡些茶來。”


    春江接了茶,行了禮往廚房去了。


    “貴人們見笑,貧家沒得能入口的東西,委屈二位些。”蘇青才知道這小二為了她們兩個還專門買了茶葉,心中覺得熨帖,但是卻也覺得有些不妥。


    倒有些太麻煩這二位了。


    “茶葉大可不必買,我們隻是來聽些消息。”秦瑜道。“見你姐姐身體有恙,不如積了銀兩給她買藥吃劃算。”


    吳德全微笑道:“買了的,不過我阿姐持家勤儉,從不肯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錢,托了二位貴人的福,我才湊齊了藥。”


    這下兩人算是知道這小廝為什麽把陌生人往家中帶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就能確認自己二人不是個心地歹毒的,但是借了她們的名頭,給家裏的姐姐買些她覺得貴重的藥物,卻是讓二人對麵前這位小二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也就不在意多走的幾步路了。


    正巧這時吳春江敲了敲門,吳德全幫著姐姐端了兩隻粗碗和一個大茶壺進來。


    “家裏沒有好器具,但是這些都是我姐姐認真清洗過的,貴人們放心用,半點髒汙都沒有的。”吳德全擺了像是吃飯用的粗碗,拿著茶壺滿倒了茶。


    “這茶不錯,香。”秦瑜先讚了一句道:“這茶要人多喝著才有意思,不如讓你姐姐過來,也常常她自己的好手藝。”


    蘇青也跟著附和。不過這茶卻說不上多好,煮的時間長了些,用的茶葉帶著陳味……若是要挑毛病,蘇青這種被迫接受了許久金絲雀教育的人才能用


    “老張,來買羊!”玄明真君提高了音量。


    “好嘞!”店家丟下這一句,對著玄明真君擠眉弄眼一番後,啪的一聲關了房門,自去好睡。


    秦瑜和梅婉婉麵麵相覷。


    玄明真君不在意的笑一笑:“老張就是這樣,他家的羊最好,我們帶一點回去。”


    玄明真君熟門熟路的繞過前廳,自己摸去了廚下。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廚房裏幹幹淨淨,隻有一個大爐子。


    梅婉婉不由得問:“羊呢?”


    玄明真君手指大爐子。


    正在此時,兩個黑鬥篷從爐子裏一骨碌滾出來。


    “旱時田裏皆枯槁,謝天甘雨落淋淋;花果草木皆潤澤,始知一雨值千金。旱逢甘雨之象,凡事難中有解,嗯,可解。”未知掐著手指,思索著說。


    “怎麽解?”秦瑜追問。


    未知搖搖


    急水灘頭放船歸,風波作浪欲何為。若要安然求穩靜,等待浪靜道此危。


    雖然看下來狼狽不堪,但是渾身洋溢著快活的氣息。


    “一人一隻,滿載而歸啊。”玄明真君略問了幾句,羨慕的讚道。


    “這爐子是老張祖傳的靈器,年歲久了,器物也生了靈智。這爐子不僅自己養羊,還自己烤羊,很有意思。”


    有意思的不是這個,秦瑜和梅婉婉也灰頭土臉的從裏麵滾出來的時候,才知道這爐子還吃羊。


    靈器如何能吃羊,莫說秦瑜不相信,就是店主老張自己沒看到之前都是不信的。


    自己養自己消化,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那人想吃怎麽辦呢,當然用強的咯。


    玄明真君左手一隻羊,右手一隻羊美滋滋的往外走。身後爐子發出狂風暴雨式哭聲。


    老張剛頂著雞窩頭送走了前一批的客人,趕巧看到了玄明真君帶著兩個小苦力出來。


    也是奇怪,廚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靈力卻被壓製的厲害,連儲物靈器都打不開。


    前廳卻沒有這個限製,苦力們把搶來的戰利品塞進儲物靈器裏,便聽著玄明真君和老張敘話。


    秦瑜很擔心玄明真君會不會被老張給列為拒絕往來戶。


    畢竟玄明真君的一點不是普通的一點,而是億點點,把爐子都給惹哭了。


    老張聽完玄明真君“隻留了一隻”的殘忍發言,感激不盡的道謝。


    “一隻夠了,一隻夠我家這祖宗玩了。”老張側耳聽了聽廚下傳出的動靜,如釋重負的說到。


    按照玄明真君說的,老張可以算是最窩囊的器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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