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遙嘴唇囁嚅,一隻手緊緊捏住手機,沸汽滾出口腔幻化成聲:“大哥——”她聲音低啞,喉頭像被澆了熱水,又脹又鼓。眼中心裏思緒萬千,卻再說不出話。


    昌雲就那麽坐在椅子上看她。兩人對視片刻,轟然襲來的挫敗壓垮了吉遙的背脊。昌雲看見她緊緊抿起嘴唇,胸脯一起一伏,明顯在克製著什麽情緒。可那句戛然而止的話,她聽懂了。


    沉默像緩緩漫入房中的水,浸濕了每雙挪不動的鞋。


    昌雲起身,有條不紊地安排:“桔梗,你回去核對一下會員信息,把他賬號調出來,確認是不是本人,是本人永久拉黑,不是就打電話給卡片主人問是不是親朋好友,警告會員卡不可轉讓或借用,卡片凍結一個月,次卡辦理不受影響,閱讀時數可累加。再把受了影響的會員調出來,把姓名電話做成表格傳給吉遙。辛苦了。”


    桔梗點點頭,欲言又止。昌雲心裏想著事,沒有多看她。默了一會兒,桔梗便離開了。


    房間裏隻剩下兩個人,陽光穿透透明的玻璃打進來,吉遙坐在矮沙發的靠背上,雙手環胸,渾身被照的發亮。


    昌雲微不可聞的歎口氣:“坐那曬太陽呢?”她說。


    總得有人打破這沉默。


    吉遙昂起頭,側臉被陽光勾勒出淡淡的光暈,看起來憂鬱且傷感:“書上說曬太陽等於吃雞蛋,有益身體健康。”她心裏還是有些別扭,聲音聽起來就顯得僵硬。雖然她知道一定是自己的錯,但一見昌雲來哄她,她心裏就有股說不出的酸和澀。像是對自己不爭氣的憤,也像被她痛罵後覺得自己分量變輕後沉甸甸的委屈。


    昌雲聲音發笑:“哦,是在補鈣呢?那要曬多久啊?”


    吉遙雙手抱胸,淡淡道:“兩個小時吧。”


    昌雲翻開手機,搜著什麽東西,片刻,挑了挑眉,讀到:“請問,隔著玻璃曬太陽能補鈣嗎?”


    她一人分飾兩角,連語氣都有小心和嚴肅的區分:“您好,根據您的描述,一般情況下隔著玻璃曬太陽,玻璃會把紫外線擋住,是不會幫助鈣的吸收的……”昌雲勾起唇角,斜眼看曬得正認真的吉遙。果然,她身形一抖,猛地看過來。


    四目相對,莫名的尷尬像煮沸地粥水往外漫。


    昌雲挑挑眉,繼續看手機:“建議您在天氣好的時候去戶外曬太陽,如果真的很缺鈣,建議平時多喝骨頭湯或多吃豆製品,當然,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是在醫生指導下服用鈣片,還有,出門曬太陽,一定要記得防曬,因為——”


    吉遙“啊”一聲捂住耳朵,立馬滾回蔭涼處,表情憤憤:“***!曬太陽都不讓人好好曬!”


    “太陽不是誰私有財產,你可以盡情享用,我又沒有阻止你。”


    “我不聽我不聽!”


    昌雲哼笑一聲,每次都這樣,裝不到五分鍾。


    “我已經讓桔梗把名單整理給你,接下來的事情你自己解決。”


    吉遙悶哼一聲:“知道了。”


    昌雲不放心:“你真知道?”


    “哎喲不就是給人家道歉嗎!說我管理不當,給他們添麻煩了。”


    昌雲點點頭:“還有件事,從今天起餘杭春醪每晚的賬單也你自己做。”


    吉遙頓時瞪大眼睛:“為什麽!?這不一直都是你做的嗎?”


    “門店賬單本來就是店長做,其他兩家店的店長我隻帶了兩天,你我已經帶了兩個月了,你知足吧。”


    “哎喲!”吉遙開始撒潑:“我不要,我不會做賬!我是來當店長又不是來做財務的!”


    “做賬就是店長分內的事,你別在這無理取鬧。”


    吉遙跳起來,仿佛突然參悟了什麽一樣,她憤怒的瞪著昌雲,大叫:“昌雲!你跟我說實話!你把所有事兒都甩給我,是不是想給自己留時間去約會?!”


    一席話說的沒頭沒腦,昌雲白她一眼,懶得理。誰知吉遙卻當她默認,繼續上綱上線:“果然叫我猜中了!看你心虛那樣!那個小兔崽子是誰?看我見到他之後弄死他!”吉遙表情凶狠:“談個破戀愛還要占用別人下班時間,沒禮貌沒良心沒功德,我要為民除害!”


    昌雲:“……”


    吉遙不提,她還真沒想到厲訟,分別前地話說的重了,現在回想一遍,突然覺得有些羞愧。她最初願意跟他耗,說白了就是因為他的過去。


    他曾是個軍人。曾為祖國著迷彩,戴國徽,守衛邊境。對她來說,僅此一點就是全部。


    昌雲拿出手機調短信記錄,最上麵一條是淩晨四點接收的,陌生號碼,文本內容很簡單:明天七點,你把地址發我,我去接你。現在又看一遍,淡淡笑了笑:淩晨四點不睡覺,幹嘛呢?


    點擊新建聯絡人,忽然想起什麽,她抬頭盯著吉遙,眼神有點嚴肅,還有點溫柔,吉遙心裏警鈴大作,果然聽見昌雲說:“別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地喊,人家叫厲訟。”


    “嗬——”吉遙立馬冷笑一聲:“搞清楚人家什麽情況了嗎就開始護短,女人。”


    言下之意你眼皮淺。


    昌雲不受影響,氣質得體地微笑:“他原來是軍人哦。”


    “……”


    “——轟!”


    在吉遙耳裏,一切有關昌雲感情話題的討論,“軍人”兩個字絕對算得上王炸。


    此刻,這兩個字像一股西伯利亞冷風,刮起了吉遙漫不經心甩在兩側的手臂。她看著昌雲,慢慢雙手環胸,與此同時眉頭蹙起,全然一副認真模樣。


    時過境遷,王炸現身,卻隻是故事的開始。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句話,吉遙可能頂多笑一笑,但這兩個字從昌雲嘴裏說出來,就顯得非同一般。昌雲不擁軍,但她會關注每一則關於軍人地新聞,她曾經在大學思修課堂上對不尊重紅軍紀錄片的男生怒語相向;她看見軍用公眾號裏亮了蠟燭的推文會飛速的翻過去,過了很久又默默的翻回來,然後盯著手機看很久很久才點開,一篇追悼文,會讓她一連一周都心情沉默;她走在路上,看見警察、交警、特警甚至是路過的消防車激動的連路都不會走,過身笑得像個二傻子一樣高興好久。思修課堂是她哭的最多的地方,雪域邊疆是她最向往的聖地。


    室友曾跟她聊過:


    “跟軍人談戀愛,一年見不到幾次。”


    昌雲回:“軍人守衛國家,這是他們的責任。”


    “那你呢,談戀愛不就為找個人陪嗎?你找個軍人,成年累月見不著,出任務失聯還得擔驚受怕,你圖什麽啊?”


    昌雲很奇怪:“非得圖什麽?他守衛國家,我守護他,我樂意。”


    吉遙企圖心平氣和的跟麵前的女人談談:“他叫什麽?”


    “厲訟。嚴厲的厲,訴訟的訟。”


    “訴訟?什麽訴訟,公頁‘頌’?”


    昌雲嘴角抽搐:“這玩笑可真有點冷。”


    吉遙覺得自己今天生氣的有些頻繁:“你又不說清楚!訴訟訴訟,我怎麽知道是哪個訟?”


    “……言公訟啊,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騙你幹嘛,我語文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言公是什麽東西我他媽還雷公呢。”氣急敗壞的碎碎念,吉遙隻覺得這兄弟八成是來克她的,光一個名字就搞得她心煩意亂。不想再被昌雲嘲笑,吉遙拿出手機搜索,不過片刻,頓時猶如五雷轟頂,氣的手機都甩出去。她怒聲:“都什麽花裏胡哨的!songsongsong,直接起個宋朝的宋不就好了?還言公訟,嚴肅巴拉的,一點沒有公頁頌氣質溫柔,一看就是莽漢的名字!矯情!”


    真是活久見了!昌雲看著吉遙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哎,你沒事吧?生氣了?”她抱著胸靠在辦公桌上,笑吟吟的看著她:“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幼稚。”


    吉遙沒好氣的白她一眼,心裏咯著什麽東西一樣,難受的不行:“行了行了,這事兒翻篇!那個什麽訟的,你都了解他了沒就跟人談戀愛?”她企圖把對話拉回正軌。


    昌雲坦誠道:“還沒了解多少——”


    吉遙很激動,這幾個字像當頭一棒,敲得她直瞪眼:“沒了解你就跑去跟人約會?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喲,您現在跟我討論女孩子的樣子呐?”簡直沒誰了,昌雲伸出手上下指示她:“你先看看自己,啊,經典男士碎發發型、永久款老幹部黑白灰穿搭、球鞋板鞋浴室拖,要不是你長得還算清秀,縱使齊天大聖能看出您是個女孩子不?就這你還埋汰我呢,您可省省吧。”


    吉遙氣的直咬牙:“我們現在在說你的事兒呢!你別給我轉移話題!”說完又覺得氣不過,懟:“再說我怎麽了?我這是炫酷中性風,男女通殺,你呢?你個不倫不類的寸頭精!”


    誰知被昌雲給聽見了:“寸頭怎麽了?我是寸頭我有對象,我是寸頭我有胸,你有個啥啊?還炫酷中性風,說的氣場八百米的,男的以為你男的喜歡女的,女的看不出你男女拎不清喜歡哪個,到最後找不著對象還不能當飯吃,你還得意留興的,搞笑。”她雲淡風輕的從茶杯架上取出專用水杯倒水,嘴上也不閑著,懟人的話一波波往外湧,連潮水似的往吉遙身上撲。


    吉遙接腔不及,氣的原地轉圈,她怒聲批判:“大家都是有素質的人!說歸說你別人身攻擊啊!還有別給我飆你老家莫名其妙的詞兒?什麽劉星不劉星的,我不看家有兒女!”


    昌雲嗬嗬一聲:“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懟不過別宣戰啊,小樣!”


    “嗬,幼稚!”


    “白癡。”


    “你小學生!”


    “你小學生。”


    “混蛋壞人——母夜叉!”


    昌雲睨她一眼:“反彈。”


    “……”


    啊!吉遙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要被氣的七竅流血,她搔著腦袋原地暴走,內心咆哮:那個誰——厲訟?!管你到底哪個song什麽song,什麽也別說了,帶走帶走帶走,快把這女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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