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


    是什麽樣的人呢?


    “溫暖的像秋天早晨的太陽,單純的像在原始森林裏穿行時偶遇的湖泊。”


    你問我為什麽喜歡她。


    “可能因為打打殺殺慣了,從沒想過這世上還能有別的生活方式,所以,當有一個人突然跳出來問你:昌雲,你不累嗎?渾身盔甲戴著不重嗎?打雷下雨一個人不怕嗎?下馬歇歇吧,我陪你坐下抬頭看看天,你看這白雲像綿羊一樣又肥又軟真好玩啊的時候,你會由衷的感覺——”捂著半邊臉,昌雲說著說著忽然一笑:“就是感覺,整個人,突然就由內而外由上到下的覺得……疲倦了。”


    “於是我停下來,坐下來,靜下來。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突然有一天就發現,嘿,這世界還挺柔軟,挺有人情味兒,挺善良,好像還挺有趣。等再想回頭過原來的生活的時候,發現它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再等想回到原來一個人的狀態,突然發現對陪伴和溫暖有了眷念。”


    昌雲望著馬路邊的樹,眼神落在樹頂的陽光上,說著說著失了神。


    好像聽見麻雀在叫,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隻確實看到有灰灰小小胖乎乎的小身子在層層綠葉後竄上竄下,可她看不著它們有沒有張嘴。


    麻雀叫的時候會張嘴嗎?


    昌雲對自己發現的問題感到好奇。


    厲訟還沉浸在昌雲的話裏,他也挺好奇,但他好奇的是昌雲話裏模糊勾勒得她的過去:“你之前,是什麽樣的?”


    昌雲張嘴,沒怎麽思考:“跟現在兩樣。”


    “感覺挺極端?”


    昌雲閉眼一笑,陽光在她眼皮上換青裝,世界青茫茫一片,正中亮著光。


    “極端。”昌雲承認了,不僅承認了,她還挺樂意給詳細講解講解,於是她又說到:“極端到什麽地步呢——就是不跟父母聯係、明目張膽早戀、氣勢洶洶找不喜歡的女生麻煩、快刀斬亂麻的分手、笑話前男友的眼淚、不參加高考、跟工作上的頂頭上司對罵。”解釋完了她還總結總結:“厲訟,我不是個好人,之前不是,現在也不算。”


    厲訟張張嘴:“……話不能這樣說。”


    昌雲搖頭,又睜眼,眼神很堅定:“好人永遠不會為了自己傷害別人,那叫自私。”


    厲訟想說,你太絕對了。可他把話細想想,好像又沒錯,好像還真是那麽個理。於是他拿舌頭懟懟牙根,又把衝到嘴邊的否定給咽了。


    昌雲又說:“可一定照這樣看的話,這世界上就沒好人了。從不傷害別人的好人是最壞的人,因為他不愛自己,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怎麽去愛別人呢?可人又不能太愛自己,太愛自己的人一定是純粹的壞人,世界這麽大,可人就一顆心,一顆心隻顧著照顧自己了,他還能照顧到誰呢?人永遠不能脫離世界獨自存在的,人得活。”


    “想活著,起碼從字麵上看就離不開水跟食物,這兩樣哪一個都得從自己身處的世界裏獲得,所以人還得愛這世界。”昌雲歎口氣:“做人真難。”


    厲訟說:“你都把我說糊塗了,但我好像模模糊糊的又聽懂了。”


    昌雲歪過頭來,半邊身子走進車裏的暗影。


    厲訟瞟她一眼,看見她白皙的臉上被光照的暖融融的透明毛發。


    昌雲跟他說:“我之前呢,心裏隻有自己,挺自在的,但總少點什麽。吉遙是怎麽回事呢?沒有她,我還在水墨畫的黑白世界裏待著,看不見花開五色,不知道鸚鵡會唱歌。我這樣跟你說吧……沒有吉遙,我對到死的生命不會有一點向往和期待——你知道為什麽這個叫昌雲的女人非要頭破血流打江山嗎?”


    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停車了,過了紅綠燈他就沒再往前開,把車開了雙閃停在最旁邊。


    茂密的大樹撐著綠傘在他們頭頂搖搖晃晃。


    車窗沒關,一輛又一輛汽車從機動車道上飛馳而過,厲訟卻好像被催眠一般入了神。他真想問:昌雲,你已經在給我講故事了嗎?可昌雲一定會跟他說,你傻了嗎?現實跟夢都分不清了?


    昌雲不喜歡賣關子。可她說到這裏,卻回憶起了很多遙遠的往事。那些故事令她迷茫、無奈,又歡喜。然後,不知是不是還在說給厲訟聽,反正她忽然笑了,像沉浸在了鮮明的過去中,所作言語表情,都帶著時光倒流所特有的溫柔和沉靜。


    “因為我承諾過,要讓她看到更大的世界,要給她光明未來。不管世界是方是圓,東西南北中,無論在哪,我都會跟她一起往前走。”


    厲訟低聲問:“既然如此,畢業後為什麽會去南京?為什麽不跟吉遙聯係?為什麽沒有留在杭州?”


    “因為我怕我做不到。”昌雲往後靠,絨絨的頭發被座椅壓趴,圓圓的一小片,看起來很有韌性。


    “與其一無是處的待在她身邊,我寧願徹底離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帶著心裏的執念和願望,奔著未來使勁的跑……我這個人啊,要麵子,要我在吉遙麵前丟臉,不如讓我和她老死不相往來。”昌雲微微笑起來,嘴上說的明明是狠話,臉上的表情卻快樂又幸福:“我就想做她的退路,也隻想讓她看見我的風光和榮耀,那些不快樂的、不美好的——多一個人承擔幹嘛呢?沒必要。”


    厲訟忍不住說:“可你什麽都不讓她知道,她又怎麽了解你為她付出過多少?不會覺得不值得嗎?”


    “你們好像特別喜歡問我值不值得這個問題。”昌雲伸手揉揉臉,笑得漫不經心:“我隻在乎吉遙過的好不好,她開心幸福了,我自然就開心了。你們總覺得是我在為她付出,那是因為她給我的東西都在這兒——”昌雲指指自己的心,淡淡微笑:“我也不傻,也不是隨便來個人我就對她好。我給吉遙的頂多算生活,可吉遙給我的是命,沒有她,我現在就是一個不思進取的行屍走肉。”


    厲訟想:昌雲啊,你還挺玄學。也真是難為你,本來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非得繞這麽大個圈子說。要不我給你總結一下?不對,不用我總結,你早也就說過,不過就是在我和吉遙之間,你不會選擇我。


    昌雲,你是在給我打預防針嗎?我倒寧願你虛情假意,結果檢查一做,醫生說你隻是不夠真心。可是怎麽辦,就像你對吉遙,一樣,明明知道一腔熱血澆下去隻能得到小小一朵花,也還是義無反顧,隻為遵從幾心。如果我告訴你,我對你也開始有了這樣的感情,怎麽辦?


    哦,不行。不能說。


    厲訟轉過身去,昌雲的話完了,他得繼續往前走。即便目的地裏站的不是他。


    厲訟把車開得穩,就像他現在此刻的心情:真心得裝在心裏,說出來算什麽?萬一對方沒意思呢?自討沒趣不說,還傷感情。昌雲,那,你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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