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遙雙腿發軟,口中心虛的驅趕聲漸漸彌散。


    那狗卻一路小跑往她衝過來,兩隻烏亮眼睛始終死死釘在她身上。四個爪子節奏輕快,沒一會兒就跑來吉遙身邊。


    吉遙欲哭無淚。左右是牆背後是門,身前一匹哮天犬。


    這是什麽進退不得的悲劇現場!


    眨眼功夫,狗近身前。吉遙汗毛直倒,嚇的雙腳繃直,壓著門板死命往上靠,盡全力使自己最大限度的遠離危險,最後幹脆隻剩下十隻腳趾頭苦苦支地。夜色這麽涼,她卻被一隻路過的狗逼出一身熱汗:“行行好行行好,兄弟你有家回家沒家流浪,往前這麽一條康莊大道等你快樂奔跑,快走快走求求您……小女子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您行行好放我一馬行不行……”


    細若遊絲的聲音顫到最後幹脆染上哭腔。


    我太難了!


    本想著瀟灑走一回,結果到站遇暴雨、出租吹冷風、好不容易找到定位不知哪家苦等兩小時還被大狗追!


    我來這幹嘛!受虐嗎!


    狗越來越近。


    借著遙遠映照來的燈光,絕望到不敢睜眼又忍不住時刻關注自己人身安全的吉遙看它翹著鼻子繞自己聞了圈,隨後伸出舌頭舔舔嘴巴,站在自己腿邊望了會兒路的盡頭。


    大氣不敢出的吉遙嚇的緊閉雙眼,好一會兒,夜色平靜的令人窒息。


    沒有想象中的疼和叫嚷,吉遙壯著膽子悄咪咪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狗還是那個表情,動作。動物天性使吉遙發覺到狗的放鬆。


    吉遙心髒怦怦,出於對狗的攻擊力和非理性生物的忌憚,她仍保持著雙腳起飛全身繃直的狀態,想著再觀察幾分鍾,結果那狗卻四腳一彎,穩穩當當的趴下了。


    被它突然一動嚇的嗓子眼驟提的吉遙:“……”


    趴下後,狗先是歪過脖子看了看吉遙靈巧的雙腳,繼而又抬頭莫名其妙的看著她眼睛。吉遙愣愣的跟它對視:幾個意思?您不走了!


    世界震顫。是世界在抖還是我的雙腿就快支撐不住?!


    沒看吉遙多久,狗扭過頭,隻見它耳朵動了動,一雙烏亮冰涼的眼睛再次投向路的盡頭。頗有些清冷貴公子的意思。


    從吉遙視角看到的,正是狗冷靜自持的側臉。預判自己大概不會受到威脅後,吉遙終於得以放鬆呼吸,僵硬肌肉一塊塊鬆軟下來,腳後跟也終於在懸掛良久後重新回到地麵。危機解除,她開始觀察身邊的大狗:


    這哥們兒好像有點故事,瞧這雙憂愁明亮的大眼睛……狗突然又看她一眼,就像感應到什麽似的。


    吉遙:“……”乖乖,成精了這是!


    她居然從狗的眼睛裏看到一絲赤裸裸的嫌棄:看什麽看!如果狗能說話,吉遙猜它一定會這樣說。


    在一條狗麵前完敗的吉遙試圖通過一連串汪星人聽不懂的嘟囔挽留一個人類最後的尊嚴:“什麽玩意兒啊我要是有你這麽一嘴巴犬牙我也不怕你,看我不跟你對著幹,先咬你的脖子再咬你的鼻子,疼的你嗷嗷直叫……”


    狗卻在她咕咕嘰嘰時突然被一束光驚到般,隻見它脊背驟緊,一雙眼直直盯著路口漸亮的光景。


    吉遙仍沉浸在報仇雪恨的快樂裏,激動的眉飛色舞:“看你到時候還怎麽嚇唬我!看我不把你欺負的狗哭狗嚎從此不敢——”


    “汪!”


    狗突然大叫一聲,繼而離弦的箭般飛衝而出。


    車燈已近到可以打出吉遙的淡影。


    如果她沒有被嚇到渾身顫抖尖叫跌倒在地的話。


    巨大的驚嚇令吉遙聽不見自己短促的尖叫,接踵而至的被身後木門磕到後腦的疼痛覆蓋了她所有感官:“臥槽……”不知所起的怒火破空而出:“你大爺的要叫不說一聲!嚇到人怎麽辦!?”


    車燈徹底熄了。


    空氣靜的能聽見那狗伸舌頭搖尾巴帶出的快樂嗚鳴聲。


    瞧這諂媚的家夥!我呸!


    吉遙怒氣衝衝的站起來,剛想看看它主人是何尊容,麵前已走來一個女人,遠遠的路燈光影勾勒出她身體的輪廓。


    起身太猛吉遙眼前發黑。,可她依然能感受到那條狗尾隨而來的氣息!


    它喘氣的聲音實在太巨大了!


    吉遙剛想責備幾句:看好你家的狗!不咬人也不能放出來嚇人啊。


    結果那女人已經伸手過來抓了抓自己腦門上濕軟的頭發,動作熟撚的仿佛相識多年。


    然吉遙身在異鄉,又短暫的失去了視覺,察覺到自己被陌生人觸碰後立馬大驚失色,兩手往後一抓,整個人扒倒在木門上,一雙還黑著的眼睛全力大睜,內心一萬匹草泥馬來回奔騰:臥槽!你你你你——你們一家都這麽自來熟的嗎?!


    身前的女人忽然一笑:“還真是你?”


    熟悉人聲入耳,本還暴躁震驚的吉遙立馬傻了。


    腦袋上的溫熱手掌翻轉過來,在吉遙冰涼的腦門上輕輕一拍,再入耳的女聲一片清涼:“濕成這樣了都,這兩天有雨不知道嗎?出門也不帶把傘。”


    小聲的怪,細膩的疼,溫柔不可見的暖。很少能見她如此溫柔沉靜。


    吉遙:“……”


    眼中暗色漸漸退去,吉遙終於慢慢看清女人的麵孔。


    一瞬間,虎落平陽被犬欺,饑寒交迫遭連陰的悲憤、委屈,潮水般湧來吞沒了她。熱氣湧上眼眶的瞬間,吉遙格外感謝路燈打在昌雲身上的光。她的影子仰麵砸下,像塊海綿吸走了自己眼中的溫熱。


    吉遙仰起頭,倔強的捂住眼睛,直到眼淚全被吞回去。等她終於將滿胸激蕩平複完畢,找回來時的倜儻瀟灑,剛要說話,卻意外看見昌雲臉上水痕晶亮。


    嗯?是不是拿錯劇本了?


    吉遙:“……咋回事?”傻傻的抬起手抹幹昌雲臉頰:“唉喲,真哭啦……”瞬間,吉遙笨拙、傻氣,不會安慰人的她手足無措,口不擇言:“你咋還哭了呢,不是應該我哭嗎,淋雨挨凍還被狗嚇,多慘啊……”


    可昌雲的眼淚像是被摁了開關。她越說話,她哭的越凶。


    昌雲渾身氣息緊皺,眼淚不斷地往外流,可她自始至終一句不吭,身體裏的各條通道更像被堵住一樣,無處發泄,熱脹一片。


    狗在一邊急得團團轉,吭吭唧唧像比正哭的人還難受。


    吉遙被哭的心亂如麻,她伸手戳戳昌雲的肚子,小聲心疼:“你怎麽了呀?你不想看見我嗎?那我走了?好久不見多開心的事,哭什麽呀——”


    昌雲忽然張開手抱住她:“……別走。”


    溫熱身體撲下,一聲滾燙又嘶啞的挽留砸進吉遙皺成一團的心裏。


    昌雲身上燙的像一顆剛出蒸爐的紅薯。她很沉,吉遙猝不及防,差點沒能脫住。可這一撲撲出了酒香,同時撲出了答案:“昌雲。”吉遙反手抱著她,鼻翼聳動,詫異道:“你喝酒了?”


    昌雲軟軟的趴在吉遙頸窩,聽見她說話,被吵了睡覺的小動物一樣拱拱。她臉很燙,鼻子卻涼。脖子癢呼呼的,吉遙被撓的心間直顫,四下環顧後又被現實一記巴掌扇了個徹底清醒:“等等等等!昌雲!你你你你你——你先別睡啊你住哪啊?我我我我我我——那什麽我該帶你去哪兒啊!這這這這這——這荒郊野嶺沒出租沒賓館的我——”


    被吵的腦仁疼的昌雲:“……我醒著呢。”歎口氣,跟這家夥可真是傷感不起來……於是剛栽下去沒多久,又扒拉著人肩膀晃晃悠悠的站起來。


    等下,一動一靜兩個人,相撞成畫。


    吉遙大驚:“你酒醒的這麽快!”


    昌雲不想說話,敷衍的應一聲,低頭扯住吉遙的袖子往馬路對麵走。


    吉遙小心翼翼護著她:“小心小心,有石頭!哎這會兒沒車吧?嘖,這狗怎麽老是圍著你躥來躥去,絆著怎麽辦……”


    昌雲深吸口氣,傷感之情這回是真煙消雲散了:“吉遙。”她站住腳:“我沒喝醉,酒氣是不小心潑了一杯在身上,你別緊張,行嗎?”


    吉遙和她對視片刻:“……好吧。”她聳聳肩,語氣眼神皆無奈。


    昌雲轉身,腳剛抬起來走一步,吉遙又立馬跟上來:“看路看路!”


    昌雲:“……”


    敏感的吉遙委屈的叫:“我忍不住關心你嘛!誰讓你走路老是不看路。”


    昌雲無奈:“我看著呢。”


    “你看著呢那麽大個石頭你不躲開?”


    “那就是個小石子。”


    “小石子也得小心,崴到腳怎麽辦?再說它都有雞蛋大了,怎麽能是小石子!”


    昌雲敗了:嘚嘚,吉媽,您說的都對!


    沒走兩步,昌雲停在一扇小院門前。吉遙緊隨其後,新奇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就是你家?”


    木門石牆,茅草瓦頂,屋簷角掛著一串小風鈴。


    昌雲看她一眼,又看一眼黑漆麻烏的鑰匙和鎖:“吉遙。”她無奈的輕聲喚:“給我讓點光,我找不見鑰匙孔了。”


    吉遙正興奮,沒聽清,原地杵著伸頭更靠的近了些:“你說什麽?”


    最後一絲光也被擠走的昌雲:“……”沉默了會兒,剛想張嘴再重複一遍,吉遙那廝卻盯著自己看了會兒,突然掏出手機,一邊劃著屏幕一邊嘟囔:“這麽黑怎麽也不開個燈?門口扯不了電線嗎?”


    昌雲:“……”一瞬間,感覺口袋裏的手機沉甸甸,無用似紅磚。


    手機的光不大,卻把門前小小一方照的透亮。


    順利的開鎖,推門,昌雲往裏走,吉遙跟在後麵,眼睛始終盯著她腳下:“台階台階——哎?”


    昌雲停下了。


    吉遙不解的抬頭看她:“怎麽了?”


    昌雲愣愣的盯著門外看,聲音細若蚊呐:“我好像把厲訟給忘了。”


    “……誰!?”一下子,吉遙氣的嘴都歪了:“都到南京了還念叨著呢?哇塞真是伉儷情深呢!要不我現在送你回杭州?車程兩個多小時會不會太長?要不你現在給他打個視頻電話看他睡了沒有能不能跟你見見?”


    呸!吉遙暗地裏氣的齜牙咧嘴。


    厲訟這廝到底用了什麽妖魔詭計,居然開始威脅她吉遙的地位了!


    昌雲往回走,口中碎碎念:“他送我回來的,我喝了酒,是他送我回來的……咦?人呢?”


    門前空空蕩蕩,別說人,車都沒了。


    吉遙沒聽明白,拉住昌雲的手臂,問:“他來南京了?”


    “嗯。”昌雲摸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動作慢吞吞的,像個老人家。


    吉遙臉色變得有些古怪:“我們都聯係不到你,他是怎麽找到你的?”


    昌雲有些昏沉,耳朵裏話沒挺全,吉遙就接著問了下一句:“你剛才是在跟他約會,並且把人帶到家裏來了,是嗎?”


    昌雲傻乎乎的抬頭,吉遙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她死死盯著自己,眼底憤怒蓄勢待發。


    昌雲想說:你好像誤會了。


    可吉遙沒給她機會:“昌雲!”她生氣的很突然,很有氣勢,她幾乎要拎著她耳朵把她罵醒:“你一個女人,他一個男人,你大半夜把人往家裏帶,你他媽是腦子秀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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