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氣氛,沉靜的人聲,一切都其恰到好處,如同溫柔流淌的月色。


    西河沉在朦朧睡意裏,給昌雲講她睡著時發生的故事,慢慢的,一句句:


    “小妹妹給你掰過幾次姿勢,後來發現沒什麽用。”


    “然後她就坐到中間位置,讓你靠在她身上。”


    “……坐的筆直筆直的,好幾次,我看她自己都差點睡著。”西河低低的笑,感歎:“這哪是小妹妹,分明是小棉襖,我看啊,你幹脆改口算了……”


    說到最後,西河的聲音完全沉沒,像一塊塊入海的碧玉,四周旋著晶瑩的氣泡,緩緩下沉,最後消失不見。


    漸漸的,兩人微微的鼾聲響起來。


    不知是第幾次,昌雲從後視鏡裏看吉遙。車還行駛在路上,不敢多看,又忍不住一次次短暫的望。身側偶爾刷過一道光,一小抹紅藍白黃,掛著藍色號碼牌,迅速出現又悠悠跑遠。


    吉遙睡的並不安穩,座椅打開的角度有限,她躺在半平的座椅上,一會兒把頭偏個方向,一會兒用手臂遮住眼睛。看著看著,昌雲心裏流淌出涼涼的難過來。


    西河的話,溫吞吞的,似帶著清晨鮮榨豆漿的暖氣,棉乎乎的,像吸飽了陽光的被子,抖擻著嬌俏的調侃在她耳裏一遍遍回放。


    車馬不停蹄的往前,昌雲回想著半月來的日子。南京、海西,四個字,15天,2425km……大概也是她人生最煎熬的一段路。這世上,有為夢想奮鬥一生的人,有為利益不斷爭取的人,有隻求平安安穩一生的人,還有很多其他的人。她無暇顧及,也沒有心情感歎,但她終於知道自己是哪種人了,這種感覺令她心安。


    昌雲感到一股久違的沉靜,從大地的懷抱中冉冉升起,再帶著草野甘醇的香味把她擁入懷中,在這強大且寧靜的力量裏,她聽見一個聲音,平緩、溫柔、毫不在意她曾經的頑皮和偏執:走出低穀,走上山嶺;遙遠的太陽,光射在你眉心。


    眼前一片黑暗,深的發紫,沉的發黑。但鍾表永不停歇,它終將一步步帶來燦爛的色彩,直至把昏沉完全驅散。周而複始,亦複如斯。


    昌雲沒有導航,高速下畢便靠邊停下,叫醒西河換行。


    淩晨的海西,星空格外璀璨。路邊的小草裏有各種蟲子的叫聲。


    西河鑽出車後跟昌雲說:“我醒醒神。”


    昌雲點點頭,囑咐她別著涼,隨後拉開後座的車門坐進去。


    吉遙迷迷瞪瞪的在開關車門的聲音裏醒來:“到了?”她半坐起身子,困得隻睜開半隻眼睛,夠著脖子往外看,結果隻看到一片荒蕪。別說房屋,連棵樹都沒有:“嗯……”瞅著一團黑的窗外看了好久,昌雲剛想問你看什麽呢,就見她傻乎乎的轉回頭,像隻睡得正香,被人半路吵醒不明所以的小奶貓般,拄著顆發型淩亂的腦袋,對自己可憐巴拉的喵喵叫:“這兒是哪啊……”


    昌雲被萌的心都要化了,聲音不自覺溫柔好幾分的答:“到海西了,還要半個小時呢,睡吧。”


    “……哦。”於是吉遙轟隆一聲又倒回去,嗓子喑啞低緩:“到了叫我……”


    昌雲說:“好。”


    沒一會兒就聽吉遙輕輕的鼾聲,身上蓋著的外套掉的歪三扭四。


    昌雲探過身去給她重新腋好。借著星光、燈光,昌雲看著吉遙略顯疲憊的睡顏,心裏不自覺想起她這兩天的折磨:坐飛機,進急診,根本沒來得及好好休息,又坐上即將行駛幾百公裏的汽車,胸中像盛了片大海般,一浪浪拍打過來的,有愧疚、有心疼,還有無盡的自責和悲傷。


    ……


    時光不能倒流,否則我一定不會這麽不乖。


    時光不能倒流,吉遙,我再也不會讓你難過。


    車子漸漸進入城鎮,又慢慢駛入鄉村。漆黑的夜裏,一束嫋嫋炊煙極其惹眼。


    車速降下來。


    昌雲問:“到了?”


    西河說:“到了。”


    冥冥中仿佛感覺到一切的吉遙也睜開眼睛,沙啞的聲音從偏僻的角落的響起:“是到了嗎?”


    昌雲嗯一聲:“外麵冷,等會兒把外套穿上。”


    吉遙一麵點頭一麵打哈欠,兩手擺的老高伸著懶腰,幾乎是手舞足蹈的把自己喚醒,然而並沒有什麽什麽用,一句“好的。”照樣沒精沒神。車完全停下了,吉遙脖子微傾,眨巴著醒出淚水的眼角,往前探看著新鮮的風景。


    車駛近一處院落,不一會兒,看見一隻人影從木製的大門跑出來。吉遙湊在窗邊四處張望:有花、有樹、有小草,看不完全,但能感到被打理的很是整潔。


    默了會兒,她回頭看著昌雲,眼神雖然疲憊,感情依然豐富,她啞著聲問:“這就是你躲了15天的地方?”


    昌雲:“……”咳,我錯了好嗎?


    吉遙哼哼一笑:“明天起來,帶我好好參觀參觀。”


    ……


    這叫什麽?秋後算賬?


    西河搭著方向盤跟昌雲說:“我讓三哥下了麵,你們要是餓的話去吃一點。”


    昌雲說好,然後跟吉遙兩個人一左一右下了車。


    等人都下完,西河再開車去車庫。


    夜裏風大,昌雲拉著吉遙往屋走,把風擋在身後,一邊走一邊說:“本來想讓你洗個熱水澡再睡,剛剛想起你中午還在掛吊水,今天泡個腳就休息吧,明天看你情況怎麽樣,好的話再洗個澡.”


    吉遙點頭。不管洗澡不洗澡,我現在隻想睡覺。


    昌雲問:“你餓嗎?要不要吃點麵?”


    吉遙果斷搖頭:“我想睡覺……你吃嗎?”


    昌雲說:“那就休息吧,我也不想吃——”


    “雲雲姐!”


    兩人正說著話,一隻人影突然哇哇叫著衝過來。


    昌雲毫無防備,被這突然尖銳的一嗓嚇了一條,近了才看見是洲洲。


    我去,人嚇人嚇死人啊夥計!昌雲捂著胸口緩神,表情很是精彩。


    洲洲繞著昌雲一頓打量,神色慌張:“你沒事吧!?”瞧他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緊張的下一秒就能滴出水來。


    夜色沉寂,昌雲深感迷惑:“我沒事啊……”


    我為什麽有事?暈的又不是我。


    她話音剛落,洲洲卻突然眼眶濕潤,崩潰大叫:“你跑出去的時候嚇死我了!下次不能再這樣了!我們這兒有狼!你說你被叼走了可怎麽辦!?我怎麽跟老板交代怎麽跟你爸媽交代怎麽跟警察交代!以後可不能這樣了!我、我、哇——”


    我都嚇死了嗚嗚嗚!


    昌雲:“……”


    吉遙:“……”


    風繞著人刮。


    不知前因後果的吉遙呆若木雞,傻愣愣的看眼前少年張著大口拄著腦袋仰天長哭,入夜天涼,甚至有薄薄的白汽飄出他口腔。這——怎麽回事啊……


    反觀被指控人昌雲,也沒比自己好過哪裏去,腦門上不僅掛著手足無措的問號,更有血條將清請求支援的閃亮紅光。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愣在原地,那個——安、安慰一下?


    昌雲無聲求救:你會安慰人嗎?


    吉遙抬頭看天,尷尬撓頭:該技能也許大概可能——尚未解鎖。


    此情此景,停好車回來的西河簡直就是救世主,出場瞬間自帶追光,昌雲立馬雙眼放光一路追到她近前,無限感激。


    “行了,待會兒再把客人嚇著。”西河氣質翩然,伸手抓住洲洲衣領,一個轉身就地拖走,不拖泥不帶水,怎一個瀟灑了得。


    昌雲尷尬的捂臉摸頭,回想起西河跟自己說的那句:你嚇著人了知道嗎?


    今天一看……她那晚究竟該有多失態?


    已經快睜不開眼的吉遙搭在昌雲肩上,聲音小小:“冷。”


    昌雲猛然醒神,拉住她衣擺把人往裏帶:“走走走,回去睡覺,小心台階。”


    西河邊走邊教育洲洲,昌雲稍趕兩步便追上她們,到廚房門口,三哥人剛迎出來,就被西河推著哭哭啼啼的洲洲砸回去,一句台詞都不給說。


    三哥:“……”我隻配跟洲洲同框嗎?


    西河隨手關上木門,靠在門外跟昌雲囑咐:“吉遙定的房被人定了,你帶她去你那吧,門沒鎖,明早我再把鑰匙給你。”


    昌雲點點頭,問:“我的不是也到期了嗎?”


    “你這不沒走嗎?誰還敢攆你不成?”西河淡笑:“去吧,給你留著呢。”


    昌雲一笑:“行,回去把房錢補給你。”


    剛準備走,站在一邊恍恍惚惚的吉遙一聽錢就倒過來,兩眼無神,半趴在昌雲身上問:“給什麽錢啊……”


    “房錢。”


    “支付寶還是微信……我掃她還是……她掃我……”說著說著,人好像站不住了,左搖右晃要倒了,昌雲趕緊伸手繞過她的背,一把托住她的腰。吉遙迷迷瞪瞪沒有意識,昌雲一拉,順勢就倒下來。一百來斤的大姑娘,差點把昌雲砸的斷了呼吸。


    吉遙還在嘟嘟囔囔:“昌雲沒錢……我付……”


    西河捂嘴偷笑,莫名覺得像看到場現實版的把你賣了還給人家數錢。


    昌雲咬緊牙關,羞得一掌蓋住吉遙的臉,那貨卻伸著臉拱她,又涼又軟的鼻尖在掌心刮刮蹭蹭,一邊還聽她小聲嘀咕:“昌雲……困了——困了!”嘀咕到最後,竟還委屈起來,冒出小嬰兒般軟軟糯糯的嬌憨氣。


    “……”


    西河樂不可支的倒在牆上看昌雲,笑盈盈的眼裏裝滿故事。


    昌雲臉紅脖子粗,匆匆告別後架起人往屋走,滿臉生無可戀,簡直稱得上落荒而逃。


    西河笑嗬嗬的追問:“要幫忙嗎?”


    昌雲腦門一緊,腳上立馬加速,雙眼已淚目:明天還要見麵,給大家留點麵子,感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吉遙帶回房間,強撐著掀開被子,又怕動作太重吵醒她,昌雲硬是咬牙慢慢坐在床上,再一手托著她的腰,一手護住她脖頸,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倒在床上。


    吉遙很快進入夢鄉,等昌雲脫完她的鞋,再把她的腿搬上床,蓋完被子,吉遙眉心一直皺著的川字完全消解。昌雲細心的給她腋好被角,安靜的又看了會兒她沉靜的睡顏,這才無聲笑笑,動作輕柔的把她額前的碎發撥弄到一邊,小聲罵一句:“你才要減肥了,小胖子。”


    屋裏靜悄悄的,隻有窗外一陣陣的蟲鳴。


    昌雲就地坐下,一條腿支棱,再搭上一條手臂。


    窗簾沒有拉完,繁星滿天,見不到月亮。昌雲靠著床沿往外望,右耳是吉遙輕輕的呼吸,左耳則裝滿清脆悅耳的蟲鳴,時間在這一刻顯得無比甜美和緩慢,如果吉遙沒有忽然出聲的話,她應該還能再坐上那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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