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三聲撞鍾深沉典雅的聲音,正淺笑與賓客們交談的趙明淵停了下來,不帶任何表情地回頭向門外看去。


    隻見眾婆子扶著他的新娘一步步踩著花瓣兒走進來,她藏在拖地嫁衣中的小小繡鞋偶爾露出圓尖的頭。


    趙明淵皺眉不悅。他認得那件嫁衣,如果陳玦以為可以瞞天過海,那她就大錯特錯了。


    果然,原本突然變得靜默的人群又沸騰了起來,首先爆發的是女客們。不知是誰的夫人說了一句,“這好似是當今皇後的嫁裳。”


    陳玦聽見了,腳步亂了,踩在長長的裙擺上,差點絆倒,多虧年暉連忙穩穩地托住了她。


    “姑娘不要急。咱們行過禮便可回房了。”


    披著蓋頭,陳玦的心裏很沒底。一來這個日子特殊,她難免緊張,二來,她亦怕被人看出衣裳的來路。


    年暉安慰她道:“本沒什麽好怕的。即使他們認出了這衣服皇後穿過也無所謂。能穿皇後的舊衣,是姑娘的福分。”


    離趙明淵更近時,陳玦聽見旁側一位女子的譏笑聲,“聽說她不過奴婢出身,竟還有臉穿著這樣高貴的禮服招搖過市,皇後娘娘是九天鳳凰,她的衣服你也配穿?”


    陳玦臉色不變。自她入戚府以來,已經聽過了太多的“不配”。縱然不配又如何?她的命途原輪不到旁人指手畫腳。難道身為乞兒便注定不得入權貴之家?難道一朝為奴便注定一生為奴?既然今日已與趙明淵完婚,她便不再是戚家的奴仆,亦可像從前一樣,萬事由自己做主。她向來不是隻會哭哭啼啼的軟弱種。


    那女子一邊惡毒地嘲諷,一邊揣測著陳玦蓋頭下可能會有的精彩表情,又接著不依不饒,陰陽怪氣道:“奴婢嫁家仆,竟還要撿主人的衣服!”


    陳玦突然麵色一凜,走向趙明淵的腳步停了下來。


    年暉不解,拽了拽她的袖子。


    陳玦慢慢地將蓋頭掀開,露出了一張連趙明淵都驚霎的臉。


    她的妝發已是成年女子模樣,滿頭的青絲被規規整整地盤好,一雙水眸形狀柔軟,視線卻鋒利地射向那聲音的來源。


    已有微醺的男賓聞訊擠到前麵看熱鬧,不由得吃吃一笑,“確實是小美人。趙護衛有福。”


    年暉更是大驚失色,一時手足無措地愣在了原地。


    陳玦卻不慌不忙地甩開了年暉的手,不理會其他紛雜的聲音,轉移方向,走近了那多嘴的女子,一字一句道:“你說誰是家仆?”


    那女子原本隻當陳玦是個軟懦好拿捏的,卻沒料到她竟憑一己之力,生生地暫停了婚禮,騰出時間來這樣步步緊逼,現下已是驚慌失措,卻仍強裝鎮定撐著門麵:“怎麽?我說的有哪句不對麽?趙護衛是戚家的隨從,這無可否認,話說得難聽一點,不過是主人家的一條狗。”


    此言一出,滿室嘩然。


    趙明淵聞言並未動怒,反而靜靜地站在一旁,觀察著陳玦的反應。


    陳玦突然笑了笑,右手驟然抬起,在那女子的臉上撂下狠狠的一記耳光。


    啪!


    那女子震驚地捂住臉,語無倫次道:“你知我是什麽身份?一個奴婢,竟囂張跋扈至此!”她恨恨地轉向趙明淵:“即使是趙明淵,亦要在我麵前卑躬屈膝。”


    陳玦笑著,又向她走近,“我的夫君是男子,自然不好與你有口舌之爭。你辱我夫君,合該挨這一掌。他不好動手,我當仁不讓。”


    女子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驀地高高揚起掌,愈要重重落下,卻被一隻手在身後牢牢地捏住。


    她惱怒地回頭,卻見是趙明淵,淺笑著,控住了她的手。


    “今日是趙某的大喜之日,還望尊夫人給這個麵子。你方才也說,我的小新娘出身低微,行為粗野,下手沒輕沒重的,請尊夫人海涵。”


    女子憤怒地掙開他的手,張張嘴剛想吵嚷,她的夫君早便擱不下臉,喊來了兩個丫鬟將她強行拉走了。


    陳玦隻覺得心裏痛快。趙明淵的出手也在她意料之中,她是為了替他出頭才拋頭露麵,他若真的叫她吃了虧也太不仗義了。


    望著陳玦快意恩仇的樣子,趙明淵的眉不著痕跡地一皺,繼而笑意吟吟地對目瞪口呆的賓客們福了福身,道:“小丫頭不懂事,驚擾了各位,希望沒有攪了大家的興致。”說罷,冷冷地對著喜婆遞了個眼色。


    喜婆趕忙知趣地走到堂中央,宣布道:“過禮!”婚禮的節奏才續上了。


    拜天地時,陳玦的眼神不住地往趙明淵身上瞟。他臉上雖笑著,下巴卻緊繃,頎長的身子跪拜時依然挺拔,讓她想起那日長階上的不卑不亢……他著玄色禮服,劍眸裹著寒氣,俊秀的臉因這微不足查的怒意而更顯威嚴。


    陳玦用隻能他們兩人聽見的聲音念叨:“你生氣了。”


    “什麽?”趙明淵沒有聽清,疑惑間又一皺眉。


    陳玦卻趁俯身叩首之際,仗著長袖遮蔽,迅速地伸手撫平了他眉間的痕跡。


    放肆。趙明淵加快起身。


    這是一個慢禮,陳玦還跪著,卻見他忽地站起,急忙也狼狽地起身。


    喜婆似未見過這等陣仗,張開的口尷尬得不知該不該合上。


    總算禮成,年暉扶著她回正屋等著。


    “您剛才也太逾矩了。”離開了喧鬧的客堂,年暉的眉頭鎖得死死的。


    “我實在是氣不過。”陳玦歎了一口氣,“我知不該動手。”


    冷嗬一聲,年暉搖頭,“你知那是誰麽?那是秦太尉的夫人。”


    陳玦嘟囔著:“我哪裏知什麽秦太尉。”


    “你這回可惹了大麻煩了。趙護衛不會饒了你。”年暉又是搖頭。


    偏偏頭,“可我替他出氣了呀。趙家的公子,怎能被人比作狗呢。若當時不發作,許多賓客都聽見了,更以為他可欺辱。”陳玦頭頭是道,“總之是關心則亂,但也沒有大錯。”


    打了人,怎還敢說沒有大錯,年暉又好氣又好笑。


    話雖說得硬氣,等在婚房裏,陳玦亦是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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