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瑤抓起身旁一片嫩綠碩大的樟樹葉扔向可可,一臉嗔怒:“還笑我!還笑!你還笑!”


    可可本能地躲開後,一隻手摸著額頭劉海,一隻手揉著笑疼的肚子,發出了一聲抑揚頓挫的“疼~”來。


    當然這不是最生氣的,在看到可可眼角飆出的那滴眼淚後,姝瑤整個人連同她手中的口紅都被激怒了。於是她用力地把口紅往身後的闊葉灌木叢甩去,麵紅耳赤地怒吼:“魚可萱!”


    可可震驚之餘淚眼朦朦地望著她,伸手扶住旁邊的板凳大口喘著氣,含糊地解釋:“sorry……sorry,我不小心又想起來了。因為真的太好笑了……”


    “哦……”


    “我真的沒想到當你拔下腳上的十厘米細高跟鞋衝過去準備跟羅蘭來場神似古羅馬角鬥士般的世紀戰爭時,她會一臉受寵若驚地說‘大姐,這歡迎儀式也太隆重了些吧,我隻是還個口紅,又不是要送你節能化妝燈’,真的,我都震驚了。”


    “哦……”


    “瑤,瑤,別生氣了,你超漂亮的今天。”


    “哦……”


    “起來幫你補妝。”


    “好!”姝瑤一下從草地上蹦起來。


    可可見狀,恨不得白眼一翻,兩腿一瞪,就當沒說過那句話。


    起來後姝瑤總感覺少了點什麽,環顧四周,闊葉灌木叢後一片詭異的安靜,當她從岔道跑進灌木叢裏看到綠瑩瑩的人造池塘上漂著的那支cl蘿卜丁口紅後,忽然覺得人生也沒有什麽東西是不可以失去的了。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話解釋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的話,那就是……”


    我看著車窗外的流影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我感覺胳膊動了一下,低頭看到青妤婷遞來的紙巾。


    “……我沒哭。”


    “我在等你哭。”


    “……為什麽?”


    “因為你好慘。”


    “……可這是你遞過來的第十張紙巾了。”


    “好吧。”


    短暫的安靜後我居然聽到非常微弱,但卻在狹小的計程車裏很清晰地一聲抽泣。


    “真的沒有你想的那麽慘。”


    我扭過頭去發現青妤婷在擦眼角的淚點,沒有任何征兆,頓時我就後悔了,我真不應該讓一個看《冰雪奇緣》都會哭得喘不過氣來的女生親眼看到那麽“殘忍”的一幕。


    “啊……沒事我真沒事。”


    我趕緊從車座中間抽出第十一張紙巾遞過去。


    “其實就是昨天回家時我跟繼父吵了一架,他不同意我和你們一起去北京,早上無奈離家出走後又跟女朋友吵了架,再然後就是碰到了你。如果我知道會發生這麽多爛事,絕對不會叫你提前來跟我們匯合。”


    說完後,我把臉貼在車窗上,看到一群穿著天藍色校服的青年勾肩搭背地從我們曾一起讀過的中學走出來,頓時心頭一股久違的暖流湧上。


    離鄉,這個詞對我來說過於沉重,陌生。


    二十餘載的青春裏,從我有記憶開始,這座街連街的小城就已經像堅硬的樹根紮進荒蕪的土地那樣,刻在了我的生命巨舟上。


    第一次考進市重點中學證明自己沒有父親的陪伴也能很有擔當。


    第一次在第七中學年末考試中一舉超越我的對手,信心十足地在名為“我的夢想”作文開頭落筆“哈佛大學”。


    第一次在高中數學課本第五章《圓錐曲線函數》下用鉛筆描畫暗戀的女生。


    第一次心願許的無限大。


    第一次感受人情冷暖。


    第一次初戀。


    第一次離鄉。


    當然還有第一次和他們成為一起長大的朋友——青妤婷,森黎。


    我們一天一天朝著夢裏微茫的明天前進,那些印記像早已被上帝安排好的圖釘,深深地釘在了我們無限渺小的生命裏。


    我憂愁地望著車窗外,直到一聲抽噎把我思緒打亂,回過頭看到青妤婷藍色闊腿褲上堆成小山包的紙團。


    “好難過……”


    “……”


    “你的生命隻有一次,還是有趣點好。”


    我眯起眼睛,朝她拋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可可·香奈兒說的。”


    她抽出車裏的最後一張抽紙,回了我一個意猶未盡的眼神。


    我把頭舒服地靠進皮質柔軟的椅背裏,伸手摸著車頂的鏽斑,無聊地說:“你待會要是哭暈了送醫院我們就隻剩兩個窮小子征服北京了。”


    “三。”


    “嗯?”


    “你,森黎。”


    “對啊,倆。”


    “檸香。”


    “檸香?”


    “森黎的女朋友。”


    我突然從椅背裏坐起來:“又換女朋友了?”


    青妤婷堅定地點點頭。


    我想了想,也是。自高中和他認識以後,就被他酷似年輕時的萊昂納多……呸。


    重來,就被他父母雄厚廣闊的人際關係驚歎到差點兩眼發黑栽進灌木林。能用關係解決的事絕對不用錢,能用眼神解決的事絕對不動嘴。


    據說當年他父親在第七中學校門外的紅色錄取名單上從一數到一千七百五十六個名字都沒找到那兩個字,於是他悠哉悠哉地走進安保室裏在桌上那本“外來人員登記表”上字跡縹緲地畫了三根樹,然後第二天紅色錄取名單第一排頂頭就長出了一個新名字——“森黎”。


    每次去他家寫作業,當她母親做晚餐時都會盼著下水道破裂漏水進樓下的人家,於是常常能聽到她母親踩在一小灘積水中尖銳地呼救:“啊,寶貝,你快下樓去看看我們家是不是漏水了,我快被淹死了。”


    而每次森黎都會頭也不抬地冷言:“張局長這個月出差。”


    然後才能聽到一個四十歲女人該有的沉穩渾厚的嗓門——“哦,好吧,下次。”


    當然,森黎在完美繼承了他父母已經搭建好的關係網的同時,還掌握了他父親如同耶穌再世般的交際技巧,不同的是,他用在了撩妹上。


    我重沒見過一個人,二十小時能換二十四個女朋友,除去他在籃球場上揮汗展露男性荷爾蒙的時間,隻要坐下喝口水就能有一群如同正值發情期的母狗看到落單的老公狗似的女生撲上來,好吧,我知道這樣比喻很不對,但她們一口一個“老公”真的讓我無法不想歪。老公狗,老公,嗯。


    當然,最令我感到驚愕的絕不是她們幫他扭開一大瓶運動飲料,還揉肩捶背,甚至連感冒藥都備好了,而是,森黎他居然——來者不拒!


    是的,來者不拒。


    不論長相,身高,體重,甚至年齡……我一度懷疑他身患十級戀愛癖,甚至……(艾滋……呸呸呸)不過,唯一讓她們感到傷心的是他對於一個女生的新鮮感就像我們平時上完廁所馬桶衝水閘裏噴出的激流一樣快,奪走他初吻的那個女生我想一定去參加了當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可能還榮獲了最佳女主角提名。


    在我印象中,重來沒有一個女生能和他在一起超過一個月,二十多年重來沒有,重來沒有!


    而他呢,正如同那些台灣勵誌偶像劇裏的男主角一樣在學校裏叱吒風雲,學校外如魚得水,一點一點把他那如同盤絲洞裏蜘蛛精吐出的蜘蛛網一樣巨大的關係網越織越大,於是就認識了我。(……好吧,我承認他真的很帥)


    “我想起一句話。”


    “什麽?”


    “那時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


    她哽咽著,朦朧的眼睛就像夏夜森林裏閃爍的螢火蟲。


    “誰說的?”


    “北島。”


    “還有紙嗎?”


    我兩手一攤。


    她搖搖頭,扭過身從藍色小挎包裏拿出一個白色的盒子,緊接著拉出一板白色的圓狀顆粒物,擠出一顆放在手心。


    “這是什麽?”我問。


    她抬起頭,我看到她另一隻手緊握的白色盒子封麵上寫著:


    帕羅西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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