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的工作人員請注意,旅客朋友們請注意,由廣州車站開來經由本站,一直開往北京方向的特167次列車大約在5:43分正點進站,進2站台4道,請工作人員作好接車準備……”


    廣播裏低沉渾厚的男聲第二次在燥熱的空氣中回響起,我身旁一群學生模樣的乘客目光驟然放大,一掃臉上的疲倦,拉起行李箱迅速包圍住入站口,拚命叫喊著。他們是想家了吧,我想。


    “還有兩個小時。”森黎望望他們回過頭說。


    我若有所思地“嗯”了聲,人群散去後的灰塵紛紛揚揚飄浮在眼前。


    “終於可以離開了。”


    說完這句話後,潛伏在內心深處的一陣疲倦如同巨大的寒流向我襲來,我微微閉起眼,對身旁的青妤婷說了句“待會走的時候叫我”後就沉沉睡去了,放任疲倦一點點將意識瓦解。


    ……


    聲音漸漸壓縮,變弱,消散。


    我的心慢慢往水下沉。


    “撲通撲通撲通”


    身體越來越輕。


    “撲…通…撲…通”


    視界裏撕裂開一條細長的白色光點,那是什麽。


    我向前走了一步,腳邊綻放出一朵枯萎的曼陀羅花。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鞋子消失了,沿途盛開出無數晶瑩的曼陀羅花。


    大地變成土壤,


    土壤翻湧沙礫,


    鮮血染紅花瓣,


    我光腳跑進閃爍的光點。


    卻飄零進一片無邊無際的腥臭水域,


    手邊爆發出黑色的浪潮拍打著脈搏,


    瘴毒中墜落下一朵枯萎的曼陀羅花。


    ……


    一隻手突然伸進夢中把我喚醒。


    “金生?金生?醒醒……”


    我的聽覺漸漸恢複,身體像睡了一個世紀般虛弱,模糊視線裏透進亮光,緩慢對焦後看到了金色的辮子,一股淡雅清新的花香味飄溢進我的鼻子。


    “啊……?”我猛地立起身子。


    “金生?你沒事吧?是不是中暑了,喝點水吧。”


    我扭頭看到檸香蹲在我身邊。


    “發……發生……發生什麽?”


    檸香用手指了指我左手邊。


    驚魂未定的我轉頭看到羞紅臉的青妤婷,上下滾動了一下喉結,支吾著說:“發生……什麽了?誰……能告訴我?”


    她白嫩的臉頰浮現出絲絲紅暈,在淺紅色的夕陽渲染下像春風吹落桃花般楚楚動人。


    我眼睛往下掃時,發現她肩膀的黑色吊帶邊有些透明的水珠,我摸了摸額頭後迅速沒出息的紅了臉。


    我接過檸香給我的紙杯,喝了口,感覺臉變得沒那麽燙了。


    森黎睡得快從候車椅上滑下來了,我鬆了口氣,至少現在有更多的時間去想如何打破這尷尬的局麵。


    安靜了一會,我把臉湊到她側臉低聲說:“對不起啦。”


    她迅速翻開手中的手,傍晚的陽光溫柔地覆蓋在她低眉垂眼的樣子上,散發出如夢境一樣不真實的溫暖。


    我悄悄遞過去一張檸香給我的紙巾,她猶豫了一下,伸出兩根手指小心地夾走。


    我偏過頭去:“你是不是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你才夢見了世界末日吧。”


    我壓低聲音,慢悠悠地說:“該翻頁了。”


    她慌忙抬起書遮住了臉:“我…我知道。”


    我在手機對話框打了一行字後伸手從後麵越過森黎遞給了檸香。


    拿回來時上麵寫到:“你剛睡著就倒過去了,後來我去接完水回來看到你突然緊抓著她的手,小聲地說了什麽,好像做了噩夢一樣,表情掙紮臉上流了好多汗,我有點擔心,畢竟天氣這麽熱。”


    我倒吸了一口氣,快速地打字:“沒事沒事,可能是我太累了,今天發生太多事了,謝謝你。”


    檸香接過手機,看了看抬起手指在屏幕敲打著。好幾分鍾過去了,肩膀依然沒動靜,我扭頭望了望,檸香緊抿嘴唇,手指落在半空中。過了會兒,她才輕碰我肩膀,我拿過屏幕看到上麵寫著:“她笑起來好漂亮,就像天使一樣。”結尾還加上了一個可愛的笑臉。


    我微微皺起眉頭,回她:“不可能吧???你看到了???我和她認識這麽久,好像……都沒看到過她笑。”


    檸香回我:“不會吧?你們認識多久了?”


    我:“呃……那時到現在……好幾年了吧。”


    檸香:“九年?”


    我:“你怎麽知道?”


    檸香:“她告訴過我,你自己是不是都忘記了。”


    我熄滅了手機屏幕,扭頭朝檸香笑笑。


    透過眼角餘光我看到青妤婷慢慢放下書,白淨的臉色顯得非常平靜,鎮定,和專業。


    天邊的最後一抹藍色也漸漸黯淡飄遠,敞開的窗台邊飛來倦鳥,在夕陽的照耀下閃動著淡淡玫瑰色,窗外夕陽漫過的廣場金碧輝煌,為無數告別的情侶點綴上遲來的浪漫。


    世界陷入了迷離的溫馨。


    日落的光輝凝結成橘紅色的濃稠液體在炎熱的候車室裏安靜地流淌,一點點被時間蒸發成閃爍的黃金粉末飄灑在我們年輕蓬勃的臉龐上。


    我看著暖黃色夕陽下慢慢把書翻到下一頁的青妤婷,她的金色發絲軟軟地籠著她的側顏,讓她清瘦白皙的臉龐看起來帶著一層濕漉漉的暈染感。


    森黎迷糊地睡倒在我的肩膀,轉過頭,我看到檸香星一樣明亮的笑容。


    耳邊的所有聲音漸漸被拉得好遠好遠,隻聽得見時間悄悄地放慢了腳步聲,一步一步敲開心門,在我荒廢的心田裏埋下了一顆叫“夢想”的種子。


    我覺得自己特別幸福。


    我的生命裏已不再需要任何人。


    就讓時間在這一刻永遠的,停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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