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淩晨四點就被檸香叫醒了。


    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揪出枕頭底下的手機檢查,因為在我們睡前討論半夜誰第一個起床叫醒另外三個人的時候,我振振有詞地說讓我來彌補早上的過錯,可結果卻是我差點因為睡過頭而犯下更嚴重的過錯。當我看到手機早已因為沒電自動關機時,我惱羞成怒地抓起它,要不是青妤婷突然從下鋪探出頭來,我想它可能已經“劈裏啪啦”碎成兩半躺在地上了。


    最經典的畫麵在下一幕——當檸香第七次拍著森黎的臉試圖喚醒他這個“萬年睡屍”時,他忽然高高舉起巴掌,用力在空中劃過一條清晰的弧線後顫抖地停在了檸香側臉的嘴角邊,他眯著的一小條眼縫瞬間放大,瞪圓了眼睛看看床上的我再看看眼前的檸香後,臉色蒼白地摸著她的臉說:“香…我才發現原來你的皮膚這麽好。”


    當我雙手合十告訴上帝快讓檸香離開他這個渣男時,檸香愣了會兒,捂住他撫著自己臉的手笑起來:“以後你會有更多的發現。”


    森黎湊過頭去輕輕吻了下檸香,溫柔地低語:“我最大的發現就是發現了你。”


    我和青妤婷不約而同地重新躺回枕頭上,拉起被子,我想此刻我們腦海裏的想法絕對是一樣的——檸香這麽好的女孩怎麽就偏偏遇到了他。


    後來,上了換乘的火車後我才明白什麽叫做價格就是用來過濾人群的,在不足半米寬的過道中間站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對擦著他們手臂擠過的旅客都嗤之以鼻,眼神中滿是埋怨。


    當初我們之所以選擇火車也是為了省錢,當然,這也是在極力勸服了森黎的情況下。不過現在我確實有些後悔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大概是看到天蒙蒙亮起的時候,我們才坐到了硬邦邦的座椅上,當僵直的腿彎下的那一刻我發自內心地深深喘了口氣。清晨升起的太陽並沒有讓我精神振奮,反倒是車廂裏漸漸彌漫起的炎熱氣息讓我迷糊地睡著了。


    中途醒來幾次看到森黎和檸香也酣睡如泥,隻有青妤婷安靜地在看書,絲毫不受周圍聒噪環境的影響。


    火車帶著我們搖啊搖,一分一秒向著我們夢想中的北京越來越近。


    混混沌沌熬到了日落,終於在廣播開始宣讀進站注意事項時,我激動地望向窗外,遠方的高樓隱約地浮現在軌道邊搖晃的一片綠蘆葦間,散發出一種神秘的吸引力。


    森黎突然拍拍我,拽著我來到了過道洗手間。


    “幹嘛呢你。”我一副嫌棄的眼神瞥向森黎。


    他清了清喉嚨,轉過頭莊嚴地挺起脖子說:“快!好好看看我,有沒有哪裏需要調整的?”


    我眯起眼睛:“你什麽意思啊?”


    他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紅色的盒子:“你猜這是什麽?”


    “這……?”我伸手想去碰,他突然兩隻手合住它往後退。


    “等等等…不能碰的,碰了就沒意義了。”


    我用力拍了下他肩膀,指著他:“你別跟我亂來啊,檸香是個好女孩,跟你以前那些‘妖怪’不一樣,把你盒子裏的避孕套拿出來!”


    他推開我的手說:“什麽避孕套,你自己好好看看。”


    他重新把伸出手把手心張開,在我麵前慢慢地打開了那個紅色的盒子,一枚在夕陽裏閃閃發光的戒指。


    “你……”我看著那枚戒指,想了很久,“真是一點都不像你。”


    “那是因為她一點都不像她們。”


    我抬頭看到他雪亮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難能可貴的認真。


    “什麽時候買的?”我問


    “來之前,待會我就送給她,我還要告訴她‘這是刻有你名字的戒指,戴上它不管你以後在哪裏,我,森黎,都會第一時間找到你’。”


    看他仰頭神情告白的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我就感到一絲傷感,醞釀了好久還是說出了口:“黎,雖然你我都不想再提起,但我真的很想說,這是自從你高中受傷後我第一次看你那麽喜歡一個女孩,這次,”我拍拍他,微笑著說,“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他低下頭笑了笑。


    “都過去這麽久了,已經都過去了,你先回車廂吧,我在這想一想。”


    “嗯。快點回來。”


    “好。”


    我走回車廂時望見青妤婷和檸香站在前麵的車廂連接處談著話,便走了過去。


    “金生,森黎去哪了?”


    我指著身後的另一節車廂:“他去洗手間了,怎麽?”


    “我過去找他有點事,馬上回來,快下車了。”說著她就朝我指的方向走去。


    我轉頭問:“怎麽了她?”


    青妤婷指了指她。


    我回頭看到她藏在身後的手裏緊握著一個小盒子。


    “熱戀的季節。”青妤婷歎息。


    我傻笑著搖搖頭。


    我靠在身後的硬板上,望著窗子外模糊的城市越來越清晰,聆聽著腳底傳來的轟隆火車聲,不知名的心緒突然拍打著胸口翻滾在喉嚨。


    “你害怕嗎?北京。”


    她撩起眼周的幾根金發,望向窗外遠方滾滾倒退的城市光影,橙紅色的餘暉穿過玻璃在她臉龐一側不停流轉。


    空氣安靜著,隻有她搭在肩上的金色辮子在幹燥的空氣裏散發著淡淡香氣。


    忽然,她轉過頭將右手舉過耳畔,手腕處的白色表帶下滑了一小段,露出一條深褐色疤痕。


    “還記得嗎?”


    她看著我的眼睛。


    我愣住了。


    那些從她清澈明淨的眼睛裏溢出的情意滲入我凝滯的眼眶中,瞬間溫暖如往昔,那些我們的回憶,就像忽明忽暗的冰霜雪域上空突然綻放的璀璨星河,動人至深,難以平息。


    記憶的畫麵帶著紛飛的白色粉塵在我眼前緩緩地帶著紙屑般細碎的光線浮現,我看到了十年前那個放學後獨坐教室角落戴著厚重眼鏡的女孩,我永遠無法忘記第一次走近她桌前時她仰頭看我那一刻眼裏的無盡濕潤,倘若我十一歲到十四歲之間的任何一個生日願望能被上帝實現,那她就不會有那一條顯眼的,深褐色的,刀片割破手腕後留下的記憶疤痕。


    “忘不了。”我嘴角微微淺笑。


    她靜靜看著窗外仿佛被回憶拉得好長好長的城市天際線在遙遠的一邊閃爍著霞光。


    “如果你高中選理科我們就能同在一個班了,說不定還能考到同一所大學。”


    “我討厭理科。”她扭過頭來。


    “我們上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大一吧,後來,”她頓了下,“好像都沒什麽時間見麵了。”


    我往後靠,車板上刺眼的夕陽光線在我腳邊一點一點漸退,顯得有些掙紮和孤單,我看著它們淡淡地說:“我以為你已經沒吃那個藥了。”


    空氣冷卻了下來,耳邊隻剩火車擦過鐵軌嗒嗒嗒往前衝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我抬頭看過去,她的側臉沉浸在落日餘暉裏,複古又迷人。


    那些遙遠的回憶在沉默中清晰,我看著她,看著曾經是一個身患重度抑鬱症的平凡人。


    她總是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坐一桌,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和自己做朋友,還有一個人吃藥。


    當所有人包括任課老師都把她當瘟神的時候,隻有我覺得,她很不一樣,像無數從沙漠中突竄而起的黑色食人藤蔓間隙裏的一顆嫩綠的小草,孤獨又頑強。


    當我第一次靠近她時,她哭得好像要把悲傷逆流成海嘯淹沒整個世界一樣,我重來沒有見過一個人那麽害怕和恐懼別人的靠近,以至於第二天放學後當我走近想和她說第一句話時,她毫不猶豫地拿起刀片朝手腕狠狠揮了下去。


    我在逃跑與裝作什麽都沒看見之間選擇了它們之外的另一個答案,我不顧她的捶打和尖叫,抱起她就往醫務室跑。當看到醫務室大門緊鎖時,她已經漸漸開始散失意識,手垂在半空。我嚇慘了,腳步再沒有停過,我喊著她,不知道她名字,隻是喊著“你要活下來,我要你活下來”。


    等推開急診室大門時,我和她同時暈厥在地。那天是我生日,上帝終於實現了我十五歲時在漆黑夜空下喊了無數遍的生日願望:我要你活下來。等我睜開眼時,護士說她差一點點就沒命了,輸了兩袋血液,可她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拔掉針頭往外麵跑。


    我根本沒等護士說完最後一個“跑”字就拔掉針頭,往學校跑去。


    冬天的寒風像一隻尖利冰冷的爪子在我臉頰兩邊瘋狂撕扯,我越跑越痛,渾然不知臉上開裂流淌出的鮮血已飄灑進雪。


    我跑到女生宿舍樓時,並不知道她的宿舍號,慌忙中看見了宿管門口邊的小黑板上用紅色粉筆寫著“508宿舍青妤婷同學,夜不歸宿”。


    我一口氣跑上五樓來到508宿舍門口,門是敞開的,青妤婷虛弱地躺在藍色被子下,眼睛裏沒有顏色,窗外潔白的雪花依偎在玻璃窗前。


    我才跨出第一步,她就放聲大哭,手在空氣裏揮舞,像拚命想抓住什麽東西一樣,我跑到床前時她的眼淚更洶湧了,哭聲在小小房間裏回蕩著大大的悲傷。


    “但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她微弱卻很堅定的聲音切斷了我遙遠的思緒。


    “其實我會想很多,但是……”她轉過身看著我,眼裏盡是熟悉的溫柔,“我們贏過一次,所以我不會怕。”


    青妤婷露出笑容的時候夕陽正好消失在了窗外的盡頭,她站在陰影籠罩下的幽暗角落裏,發著光。


    “尊敬的旅客,本站是北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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