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月經初潮之後,我幾乎每個月都在死去活來中度過,可至少人是清醒的。但那一次,我在向威威麵前栽倒在地,直到醫生扒了我的褲子,我的眼睛才恢複光明。


    “有病你就直說,你死撐算怎麽回事。”向威威坐在我身邊,帶著嫌棄的、無奈的口吻看著我。


    校醫院的被窩盡管陳舊,但有一種柔軟的觸感,按在我小腹上的熱水袋,讓我全身都溫暖起來。窗外有陽光照射進來,我能感受到這世界的溫暖和色彩,這讓我短暫地告別了灰暗和淒冷。我摸著熱水袋,一灰心,竟然掉下眼淚來。


    我從不奢望能從家庭中獲得溫暖,隻求溫飽,但每次生不如死的痛經都讓我意識到,這個家庭中我是多餘的。向威威斜著眼睛盯著我,看我哭泣,她還翻了個白眼。狗日的一點同情心沒有。


    我的眼淚順著臉頰淌落在耳朵裏,我吸著鼻子,悵然說道:“向威威,我好難過啊。你說,人生一直都這樣,又冷又苦嗎?”


    向威威一邊扣著自己手上的顏料,一邊說道:“行啦,晚上請你吃個小砂鍋好不好。熱乎乎的小砂鍋,吃下去身體就暖了。”


    我還是哭,止不住地哭,甚至於嚎啕大哭。


    向威威又無奈,又無計可施,以至於煩躁,她生氣地說道:“行啦!你是五胞胎被打掉了了嗎?煩死了!”五胞胎的梗被她第一次提出,被我無數次利用。


    在一旁坐著看電視劇的校醫聽見這話,冷笑了一聲,道:“行啦別吵吵了,就她這樣耗下去,懷不懷得上還不一定呢。這回紮完針,去醫院搞一個係統檢查吧。年紀輕輕的。”她的尾音上甚至還加上了可惜的意思,搞得我好像已經病重無可救藥了似的。


    “哦,那恭喜你了。”向威威忽然轉為喜色,挑了挑眉毛對我說道,“生孩子是原罪。”


    我想再多的眼淚在向威威麵前恐怕都換不回一句安慰,於是我吸了吸鼻子,道:“你快回去上課吧,我睡一會,我昨夜都沒睡好。”


    “好。”向威威多一個字都懶得和我說。


    我迷迷糊糊在半睡半醒間看到蘇煥,但他很快就消失了。我又迷迷糊糊看到宋寧,主要看到他對著我的臉,陰暗而有趣地笑了一下,我猛然從夢中驚醒,並一個垂死病重驚坐起,倆人腦袋瓜子撞了個正著,發出巨大而清脆的聲音:


    “咣。”


    宋寧捂著腦袋瓜子,疼得原地跳腳,他放下平時穩重端莊的樣子,生氣地說道:“你詐屍啊!忽然坐起來幹嘛!”


    我摸了摸腦袋,真真切切的痛感,原來不是夢。肚子疼痛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的疲憊和無力,放佛全身被水煮了一遍,又自然放涼一般寡淡。也許是因為肌肉緊張了一早上,現在忽然放鬆,我的腦子好像沒有宋寧那麽疼,且這個痛感使得我的神經更加清晰了些。


    “你們怎麽來了?”我環顧四周,看到窗戶邊上還坐著一個偷偷玩手機的顧羅。


    “我們來看看強大的許久被放倒是什麽樣子。嘖,小可憐兒。”顧羅漫不經心回答道。


    我忽而覺得臉紅起來,畢竟女孩子家得的病,怎麽好意思給人家聽到。況且這個醫生大姐,還很熱心和宋寧攀談著:


    “宮寒會導致月經不暢,血留不下來,堵上了可不就是疼?回去之後哇,這冷水一口不能喝,涼水一點不能碰,早睡早起多運動,例假前後要嗬護好,你不然以後一輩子造病不是。”


    “你瞅著現在年輕壯實,其實身子已經虛得不成了,這我一看就是年紀小的時候不保養。等到你們結婚了,這就是大隱患...”


    “大夫!”我急忙打斷她,道,“我覺得舒服多了,我這就回去上課了。”


    “上啥課呢,還有幾十分鍾就放學吃飯了,待著,我打完這局遊戲再走。”顧羅眼睛也不抬地說道。


    “你們逃課來的?”我簡直不能相信,高三的學生,逃課來校醫院玩遊戲。我恨鐵不成鋼地看了顧羅一眼,他踩著小凳子,窩成一個土豆狀,玩俄羅斯方塊。


    宋寧瞅著顧羅道:“那沒辦法,有人想看看你,我隻好舍命陪君子。我說我倆腳崴了,來校醫院塗個紅藥水,呐你瞧。”他把褲管子拉起來,道,“死蘿卜胖,秋褲拉不起來,你瞧我還花了幾塊錢買了紅藥水。”他腳踝上擦了黃兮兮一坨,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塗的。


    “我真沒事了,我上課去了。你倆有正當理由,那你倆就呆著吧。”我拉開被子,穿上鞋,準備出門。


    “嘿小姑娘!這賬還沒結呢!”從電視劇中忽然驚醒的醫生大姐叫住了一隻腳已經踩出去的我。


    寂靜。


    我沒有錢。


    一毛錢都沒有。


    完了,比來例假暈倒更丟人的是沒有錢付醫藥費,我總不見得在宋寧和顧羅麵前說醫藥費的事情。丟人,這回一定丟人丟完了,我都沒有勇氣回頭。


    “徐大夫。”一個脆生生的女孩,穿著白大褂從門外進來道,“人家已經結賬了,剛才那個小夥子把錢給了,你瞧收據在算盤底下。”護士小姐從算盤底下拉出一張紅色的收據,對我友好而羞澀地笑了一下。


    感謝白衣天使。


    感謝蘇煥。


    原來那也不是夢,蘇煥來過了。我忽而覺得內心充滿了力量,充滿了小小的甜蜜,這一場病痛似乎也變成了一種幸福。


    而今天,此時此刻,比看病沒錢更讓人難過的是,我把一個青春少年的心愛之物,用經血糊了個完。我真是什麽丟人來什麽。


    “許哥又不開車,怎麽忽然看上我這個車墊子。”易憧憬伸了個懶腰,天真地問道。


    “憧憬啊。我...”我腦子裏一時間沒有組織好語言,想著賠禮道歉,但也不知道怎麽張嘴。


    易憧憬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愣愣看著我,道:“許哥。你,你來例假啦?”我尷尬地盯著他,微微點了一下頭。易憧憬慌亂了,他從小包包裏麵翻出從辦公室帶出來的紙巾,楞生生遞給我說道:“我下去,下去透透風,你處理一下。”他打開車門,又返回來道,“車墊子不值錢,我自己處理,你別擔心。”下車後,他又把腦袋探進來,像個婦女之友一樣,道:


    “沒事,女孩兒們都這樣的,這種事情料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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