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風絕沒有想到有一日自己會如此輕視自己,他在想,如果當初他看見江嬰被擄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出手攔下來,蘇家眼下的情況是不是會好一些?他內心的自我煎熬是不是會少一些?那個姓江的女孩兒是不是就能好好地活著?


    立墨惱他,怨他,出手傷他,他毫無怨言,其實從他聽到江嬰的死訊那一刻起,他就感覺自己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那具軀幹隻是一副失了神誌的傀儡,任由立墨狂風暴雨般的宣泄落在身上也沒有絲毫反應。


    但一個人的靈魂可以遊離體外,麻痹肉體的痛楚,卻沒辦法躲避來自精神的攻擊,當立墨揪起他的領口時,那雙以往總是和他較勁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雙眸似乎沉澱了一團化不開的濃墨,而那黑漆一般的墨色裏溢出的是無盡的怨怪、悲憤和失望,就是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著元風,仿佛穿透了那副軀幹,直接扼住了靈魂的咽喉一般,狠狠地質問元風——“你為什麽不救她?”


    元風被這句質問灼傷了,被那曾經一較高下的雙眸裏綻開的失望刺痛了,為什麽?為什麽不救她呢?


    一笑春風渡,金玉滿堂歡。


    元風那日從春風樓出來的時候正是最恣意的少年,最乘性的才子,那溫柔鄉、風月所,才子佳人話情愛,騷人墨客鬥文采的風光合該是日日捧到他麵前的。


    “元風兄今日的禮辯真真是好,足可見文理益發精進,聽聞朝廷佐著作郎的征召已下,待元風兄赴詔之時,定得再聚春風方是。”


    “賢兄既如此說,彼時莫要怪我叨擾才是。”元風笑道。


    “自然,屆時必當備上兩壇好酒,再攢上這一局人,方不負風光。”


    你來我往的歡暢時光,對年少成名的元風來說是最不陌生的,他自幼天資過人又受名師栽培,且性情溫雅、交友廣泛,從他有記憶開始,便一直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若說還有缺憾的話,左不過就是家族弱勢些,但有才之士才是一個家族興衰的根本,哪個世家大族不是一步步積澱下來的呢?


    “前麵怎麽了?怎麽停下來了?”元風揉了揉發漲的額角,馬車突然的停頓讓他從方才的閉目遐思中回過神來,不禁感慨今日的飲酒有些過頭。


    “似乎是承安伯世子一夥人縱馬踢翻了幾個街市攤子,好像還踩死了人,正當街鬧事呢。”鬆節回道。


    承安伯世子?說來是個十足的惡霸、紈絝,但卻有個顯赫的姐夫和寵弟如命的姐姐。各地藩王勢力鬥爭中,淮王此前除了些小打小鬧的動作之外,幾乎一直壓手,養精蓄銳,眼下正是他後起發力的時候,蘇家在鄴城,便是不蹚這趟渾水,也斷沒有去招惹淮王的道理,況且這世道哪家能一點渾水都不沾?


    想得雖多,不過也就是兩個瞬息的功夫,元風便做了決定。


    馬車調轉車頭漸行之時,卻隱約傳來一陣略為耳熟的女子哭喊聲,元風沉吟片刻,吩咐鬆節道:“你去打點一個路人,機靈點兒的,讓他去淮王府引人過來,就說世子在市集酒醉墮馬,出人命了。”


    那時的元風並沒有去細究那陣哭喊聲的一絲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但他知道這鄴城裏能治承安伯世子的恐怕隻有那位還盼著弟弟出息的淮王妃了,至少這事情捅到她跟前兒,為了麵子,承安伯世子拿這一家事主也沒辦法。


    但他沒料到淮王妃那日並不在城內,慌張趕去的家仆轄製不了承安伯世子,也沒料到被擄走、淩虐至死的女子是江軒的妹妹江嬰。


    他原本不以為然的一個小插曲,卻在五日後,立墨衝進他的書房開始,轉變成了一場以蘇家為中心的地震。


    立墨重傷了承安伯世子嗎?


    不,立墨毀了承安伯世子的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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