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聲音,女孩勉力睜開眼,神態迷糊。


    上眼皮還依依不舍地搭著下眼皮,看得出她還有些餘困。


    輕輕地揉了揉眼角,她抬起頭,眯眼看向前方,三個壯碩人影擋住了她的視線,也擋住了屋外陽光照入,讓她覺得有些壓抑,同時,由於背著光的緣故,她也看不清那三人樣貌。


    揉了揉太陽穴,之前發生的事一下子衝入腦海。


    “啊呀!”


    她忽地驚叫一聲,手腳並用地向後退去,眸子中閃過慌張,驚恐地看著那三人——她以為這三人是追殺南山牧野的壞人,想要對她不利。


    一邊退,她一邊威脅喊道:“別過來啊,你們千萬別過來,我告訴你們,我可是吏部尚書邱林甫的女兒,你們要是敢傷我半根毫毛,保管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聽到這句話,那三人有些愣神。


    老三結巴說道:“二,二,二小姐,是,是我們,不,不是壞人。”


    “你是……邱三?”


    聽見這熟悉腔調,女孩後退的動作停了下來,語氣遲疑地問道。


    “是,是我,小姐。”邱三咧開嘴。


    “那這兩個是……”


    “小姐,我是邱大。”


    老大開口說道,他盡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和緩一點,以免嚇到這位不知道中了什麽邪的二小姐。


    “邱二!”


    老二則總是那麽冷酷,不過他是外冷內熱,從他先前聽見南山牧野出事了就急忙想要趕過來看他一事就能看出,是一條重情重義的漢子。


    “原來是你們啊!”


    聽見三人自報家門,女孩暗暗鬆了口氣,終於鎮定下來,她道是誰呢,原來是這三個呆瓜,嚇死人了,杵在跟前像堵牆似的,害得她以為是壞人呢。


    擔憂漸漸退去,她突然想起自己剛才那色厲內荏叫囂威脅的滑稽一幕,臉色瞬間漲得通紅,伶俐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毫無淑女風範地拍了拍屁股,指著那兄弟三人,惡狠狠說道:“剛才發生的一切,不許往外傳,聽見了沒有!”


    那兄弟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點頭如搗蒜:“聽見了!”


    女孩滿意地點了點頭,餘光瞥見躺在地上的南山牧野,這才想起正事來。


    她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佯裝不經意地問道:“這人誰啊,你們外地來的親戚?”


    “二小姐,你不知道——”


    邱大剛想說話,就被二弟拿肩膀使勁撞了一下,於是停了下來。


    “二小姐目光如炬,這人確實是我們親戚,他剛來上京,初來乍到,沒地方落腳,我們也是沒辦法,隻好出此下策,讓他暫時住在這裏,二小姐你如果想要懲罰我們,我們甘願認罰。”邱二拱手說道。


    “老二,你這是?”


    邱大轉過頭,麵露疑惑,不明白二弟是什麽意思,剛想詢問,突然看見二弟給他使了個眼色,盡管仍然不太明白,但是畢竟做了那麽多年兄弟,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他趕緊閉上嘴。


    “懲罰你們?我為什麽要懲罰你們?”


    女孩背著雙手來回踱步,饒有興致地說道:“你們擅自把他帶入府中,的確是違反了府內規矩,不過話說回來,天子還有三門窮親戚呢,如今你們發達了,有人來投奔也屬正常,我不怪你們。”


    “對了,你們這親戚看起來體質不太好,是得了什麽病嗎?”她問。


    “來的路上,不幸染了風寒。”


    “哦……”女孩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沉吟了半響,說道:“這樣吧,二小姐我呢,你們也知道,菩薩心腸,不忍心看見你們這親戚病死。”


    說著,她不知從哪裏取出一錠紋銀,說道:“這裏有十兩銀子,邱大,你去醫館一趟,該抓什麽藥知道吧。”


    “知道知道!”


    邱大連忙點頭,小心翼翼地捧過那錠紋銀,暗暗咋舌,十兩銀子抓藥,這也太奢侈了點吧,雖然他早就聽說過上京達官貴人們花錢如流水,常常一擲千金,可那都是道聽途說,現在親眼見到了,才知道跟這些少爺小姐相比,他們那點月錢當真不算什麽。


    “邱二……”


    女孩看向邱二,接著說道:“去找二總管一趟,就說我這裏還缺個家丁,打算讓你這親戚來當,叫他不要聲張。”


    “明白。”邱二低下頭應道。


    “我,我呢,二,二小姐?”邱三興致勃勃地指了指自己。


    “你?”


    女孩上下打量著他,學著他說話腔調,“你,你,你去把,把,把你這,這親戚,搬,搬到我屋去,記住,去之前找個東西套上,別讓人看見。”


    學了一會兒,她就不學了,她擔心自己別一不小心變成了真結巴。


    說完,見三人還站在原地不動,女孩跺了跺腳:“發什麽呆啊!幹活!”


    “哦哦!”


    三人反應過來,作鳥獸散。


    離開柴房的時候,邱大、邱二一再囑咐邱三,讓他一定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看見他把恩人送進二小姐房裏。


    邱三以為兩位哥哥是為恩人安全考慮,連忙點頭。


    其實他不知道,邱大、邱二這是擔心此事一旦外傳,二小姐名聲不保。


    ————————————————


    柴房內,女孩雙手叉腰,目送那三個呆瓜離開。


    然後轉過身,來到南山牧野身邊,看著南山牧野的臉,自言自語說道:


    “大叔,你要當真是那個高手就好了,那樣我就能學到真正的武功了,而不是這些花拳繡腿,唉,爹給我找的那兩個師傅,雖說都有真功夫,可就是不肯教我,我都快學了一年了,什麽本事都沒學到。”


    “這樣下去,我何時才能離開京城,到外麵看看啊。”


    女孩捧著下巴,癡癡地看著南山牧野的臉,眼中看到的卻是夢中的江湖。


    ————————————————


    就這樣,受了重傷的南山牧野在尚書府裏安頓了下來,饒是外麵已鬧得滿城風雨,這一隅亭台樓閣卻始終風平浪靜。


    邱林甫怎麽也想不到,太後要抓的那個逆賊,竟然就躲在他二女兒的閨房內,而且一躲就是七天。


    這一日,南山牧野終於悠悠醒轉。


    睜開眼,他趕緊坐起身,可能是因為躺了太久的緣故,身體有些僵硬。


    他好像在一方石室之內,放眼望去盡是嶙峋怪石,石壁間有一條狹窄小路,拐過彎去,也不知道通往何處。


    身下是一張石床,旁邊擺了兩張石凳,凳上有些吃食,以素為主;亦有清粥,粥已見底;還有三個瓷碗,底部泛青,不曉得之前盛過什麽東西,也許是藥液。


    他伸出右手手掌,輕輕一彎,石凳上瓷碗顫抖著飛了過來,落入他手中。


    見此,他估摸著,此時的他大概才恢複至全盛時期五成左右的修為,別說曹晚秋了,恐怕那一千餘騎湧上來,都難以應對。


    正當他思索時,石室內突然響起一道很輕很輕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極為悠遠,而且若有似無。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這聲音越來越近,最後,那聲音幾乎到了近前,在南山牧野注視之下,那狹窄小路中低頭走入一個女孩。


    “啊!你醒了?”


    抬起頭,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正看著自己,邱笑笑驚訝地叫了起來,聲音在石室內悠悠回蕩——她已經照顧了南山牧野整整七天,差點以為南山牧野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笑笑姑娘,辛苦你了。”


    見到是個少女,南山牧野愣了愣,反應過來自己昏迷前的盤算應該是奏效了。


    “你認識我?”


    邱笑笑一愣,警惕地向後退了半步。


    “我不僅認識你,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南山牧野笑著說。


    “你是?”


    聽見這話,邱笑笑愣住了。


    南山牧野答道:“我複姓南山,名牧野,以你的年紀,應該不認識我,不過趙徽這個名字,你應該很熟悉吧?”


    “小徽子?”


    邱笑笑眨了眨眼,問道:“你是他,等等,他不是應該已經——”


    聲音戛然而止。


    她想說趙徽不是已經死了嘛,整個趙府都被斬首示眾了,但想到眼前男人不知道跟趙徽是什麽關係,有些話還是別說太白,以免得罪人。


    “他確實已經——”


    南山牧野說到一半也不說了。


    “這,我……”邱笑笑手指打著結,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沒事,人終有一死,我這次來上京,就是來為他報仇的。”南山牧野擺了擺手說。


    “這麽說,那些不良人要抓的逆賊就是你咯?!”邱笑笑睜大了眼。


    “逆賊?”南山牧野蠶眉一挑,“他們是這麽說的?那姑娘你會把我交給他們嗎?”


    “這……”邱笑笑有些猶豫。


    南山牧野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女孩看見了,頓時受了激將,胸膛朝前一挺,大聲說道:“當然不會,你是我救下的人,除了我之外,誰都不能對你怎麽樣。”


    “可我是朝廷通緝的要犯。”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朝廷是朝廷,我是我。”


    小姑娘也算是豁出去了,心說就算是不良人又怎麽樣,有本事就來本姑娘閨房闖上一闖,來了你們也找不見,全天下知道這條密道的隻有三個人,一個在武當修道,一個已經死了,愣是你們找破了天也找不到!


    “好膽量!”南山牧野發自真心地誇讚道。


    被他這麽一誇,本來性情就與尋常女孩有所不同的邱笑笑,嘴角都快咧到了下巴。


    “不過——”


    南山牧野話鋒一轉,“呆在這兒,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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