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間兀然響起一道尖利聲音。


    刀身與刀鞘發生劇烈摩擦,年輕胡人眼神淩厲,抽刀而出,扭轉身形,宛如一頭餓狼般撲向吳清垣,烏皮靴底連續輕踏,青石板上掀起一股灰塵,他衝殺之勢極快,胡人體魄本就遠勝中原,僅是一瞬間,就已經攻至吳清垣臉前。


    吳清垣仿佛嚇傻了一般,不避不退地站在原地。


    下一刹那,眼看就是血濺當場,年輕胡人卻忽地變色,怒喝一聲,握著刀的那條手臂上青筋暴起,竟是用盡全力止住攻勢,閃耀著鋒利白光的刀刃堪堪停在了吳清垣額前。


    吳清垣麵不改色,緊緊握住黃銅令牌,正是這東西讓年輕胡人於倉促間改變了主意,殺害朝廷命官,不僅要掉腦袋,更會滿門抄家,他雖然偷偷豢養省差行首,但是太後尚未知情,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眼前這個陌生男人,因此還存在能夠挽回的餘地,可如果他把這個家夥殺了,那麽迎接他的必然是殺頭重罪。


    不一定會死,和肯定會死,兩者之間,毫無疑問,他選擇前者。


    “嘶——”


    像蛇一樣,年輕胡人長呼一口氣,心有不甘地看了吳清垣一樣,抬起手臂,將手中刀輕輕拋起,刀在半空打了個轉,接著落下,他反手握住刀柄,刀尖朝後,然後簡潔有力地一甩,驚人一幕出現了:刀身劃過空氣,竟穩穩地插進了位於武器架上的刀鞘中,刀柄以肉眼難見的幅度不停抖動著,良久方停。


    “這家夥……”


    吳清垣額頭上冒出冷汗,眼角狂跳,幸虧他及時取出了能夠象征身份的黃銅令牌,否則以眼前這人的殺伐果斷以及高超武藝,恐怕他擋不下半個回合,就會身首異處,到時候什麽王圖霸業、名動大宋都成了癡人說夢。


    “你就是那個太後新任命的檢校千牛衛副統領?”


    年輕胡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吳清垣,他體型高大,約莫比吳清垣高出半個頭。


    “正是在下。”


    吳清垣強壓下心頭餘悸,恢複常態,伸出右手,要與年輕胡人握手,同時他的嘴角掀起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吳清垣。”


    頓了頓,他接著說:“想不到第一次與萬俟將軍見麵,居然就要刀劍相向,當真有點意想不到呢。”


    “你認識我?!”


    年輕胡人瞳孔一縮,看向吳清垣的眼神多了幾分顧慮和忌憚,這個家夥,初來乍到就已經把南衙情況摸清了嗎?還有,剛才對方的口氣,似乎……該死,這種有把柄握在別人手中的感受,就像是北原上脖子始終套著套索的戰獒,令人相當難受。


    “當然。”


    吳清垣餘光瞄了一眼萬俟蓮沒有伸出的手臂,悻悻然收回了手,對方似乎沒有與他握手的打算,難道還對他存在敵意?


    有趣,如果他沒有記錯,這位萬俟將軍也是剛來南衙不久,尚未站穩腳跟,他脾氣火爆,行事魯莽,很容易得罪人,拿他來當江左吳家落在上京的第一枚棋子,也未嚐不可,畢竟有時候,一力降十會也不失為破局的一種手段。


    “萬俟蓮,出身蘭陵,乃萬俟氏長房長孫,十歲那年參軍入伍,十二歲百夫長,十六歲千夫長,二十四歲萬夫長,三月前自不還城調來上京,如今任南衙左驍衛將軍,從三品,掌宮禁宿衛。”吳清垣如數家珍般道來。


    “不過——”


    他話鋒陡轉,“據我所知,不久以前你曾經與陶牧陶將軍率領私軍去過山南道一回,作為左驍衛將軍,分兵守諸門,在皇城四麵、宮城內外,這才是你的職責,去山南道,我想應該不是太後的意思吧?嘖嘖,擅離職守,該當何罪呢?哦對了,私自豢養省差行首,如果讓太後知道了的話,到時候罪上加罪,恐怕你項上人頭也要不保了吧!”


    他旁光掃過那扇微微掩上的門,落在臉色逐漸變得陰晴不定的萬俟蓮臉上,背起雙手,臉上浮現起高高在上的微笑,萬物皆有縫隙,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同樣的,每個人都有弱點,把握他們的弱點,利用他們的弱點,讓他們為他所用,那就是他——江左吳家這一代天元的下棋之道,棋如人,人亦如棋,這一子,他落定了!


    果然,萬俟蓮臉色並不太好看,不停地變幻,過了良久,他喘著粗氣,顯然經曆了激烈思想鬥爭,說道:“你想要什麽?錢?女人?”


    說到一半,他忽然收聲,若有所思地看著吳清垣,明白自己錯在哪裏了,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你想要我?”


    語氣雖是疑問,可他心裏已經確定。


    他很清楚,眼前人出身江左吳家,那可是三朝貴胄,傳承了數百年的名門望族,肯定不會缺錢缺女人,不像他,盡管是萬俟氏長房長孫,可是萬俟氏早就已經衰落了,春秋無義戰時由於從龍失敗,被拋棄在蘭陵,百年之內再無崛起可能,要不然,以他長房長孫的地位,也不至於年僅十歲就選擇從軍,他也許是他們那一脈崛起的唯一可能了。


    “喂喂喂!”


    不知何時,吳清垣已經走到了武器架邊,他抽出一把刀,正是萬俟蓮剛才抽出的那把,將刀尖對準萬俟蓮毫無防備的後背,吳清垣掀起一抹怪笑,大喇喇地說道:“你猜得不錯,不過像你這樣毫無防備地把後背坦露給我,我很擔心收了你這種小弟,以後有人暗殺我,你都來不及反應啊。”


    “隻是……小弟嗎?”


    萬俟蓮迅速轉過身,心中閃過疑惑,他還以為吳清垣想要讓他選擇站隊,投靠江左吳家呢?難道是他想多了?江左吳家,當真隻是派了一位不學無術的紈絝少爺來上京當質子,以此來打消那位太後的顧慮?


    他腦海中不禁回想起數日前他與陶牧將軍、左相大人的一次談話,那一日早朝,太後做了一個讓滿朝文武議論紛紛的決定,她居然任命了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去當檢校千牛衛副統領。


    那日早朝結束,一眾朝官陸續離開威寧殿。


    而他,作為陶牧將軍副將,跟隨陶牧將軍前往左相府邸,說句實話,他對於座上那位老人並不熟悉,從頭到尾也沒有插上半句話,一直在默默聆聽,那次談話內容包羅萬象,他對於大宋官話掌握不精,因此絕大多數都沒有太大聽懂。


    不過他依稀記得,左相跟陶將軍一致認為那位新來乍到的年輕人隻不過是江左吳家派來上京,打消太後顧慮的質子,似乎之後還說了些什麽,他一時間也記不起來了。


    不過,如果當真隻是個紈絝子弟的話……


    萬俟蓮瞳孔中閃過精光,餘光掃見地上一枚石子,嘴角微微翹起,身子稍稍傾側,右腳略微抬起,繼而猛然踏下,烏皮靴的側麵撞擊到那枚石子,發出嘣的一聲悶響,緊接著就聽見當啷一聲,吳清垣麵露驚駭,手掌受痛鬆開,手中刀沉沉墜地——萬俟蓮竟然用腳踢石子擊落了他手中刀。


    “喂,這種水平,有本事保你周全嗎?”


    右手叉腰,萬俟蓮揚起下巴,對吳清垣朗聲說道。


    “這家夥……”


    吳清垣捂住有些紅腫起來的手掌,斜眼看著萬俟蓮,深呼吸了幾次,這才露出微笑道:“我收回我剛才的話,以你的實力,勉強夠了。”


    “勉強?!”萬俟蓮攥緊了拳頭。


    “當然!”


    吳清垣露出一種很欠揍、很欠打的表情,“跟陶將軍、黃統領比起來,你還差得遠呢!”不等萬俟蓮說話,他接著說道:“十二歲百夫長,十六歲千夫長,二十四歲萬夫長,聽上去很厲害,不過知道嗎,色字頭上一把刀,像你這種人,我有一百種方法殺死你。”


    他譏諷地指了指那扇虛掩著的門,伸出大拇指,繼而狠狠地向下一豎。


    “真是個狂妄討厭的小子!”


    萬俟蓮嘴角抽搐不已,很想拿刀把吳清垣大卸八塊,奈何吳清垣就跟個刺蝟一樣,不但握有他的把柄,而且還有那塊象征身份的令牌,簡直就是塊免死金牌,讓他捉襟見肘,難以下手。


    難道就這樣當他的小弟,替他橫行霸市?


    該死的,他是來建功立業、重振萬俟氏,不是來受製於人的。


    可是,如果他殺了吳清垣,那麽等待他的就是抄家滅族,還說什麽重振萬俟氏?


    也罷也罷,不過就是頭順毛驢而已,他隻需要放下身段來討好幾分便是,沒必要將萬俟氏的興亡都壓在這上麵,紈絝公子無非就是欺男霸女、橫行霸市這兩件事,吳清垣本身就是檢校千牛衛副統領的身份,能遇到什麽麻煩?他收他當小弟,多半是為了臉上有光,說出去也有十足排場,想來也不會經常召喚他的。


    想到這裏,萬俟蓮心思變得通暢,看著滿臉寫著驕傲自大的吳清垣,心裏冷笑起來。


    萬俟蓮不知道,吳清垣同樣也在冷笑,這頭蘭陵而來的餓狼,腦子一如情報中說的蠢笨,如若換作是那位陶牧陶將軍,或是以狡詐貪婪著稱的黃天行統領,也就是他頂頭上司,肯定不會那麽容易被他拿下。


    這樣也好,如此一來,他未來有很多不能做的事,都有人能替他解決了。


    萬俟蓮,不好意思了,為了江左吳家千年大業,你的犧牲在所難免,若你心中有怨,屆時我替你多上幾炷香便是。


    吳清垣臉上那驕傲自大的笑容,更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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