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將軍,黃統領,你們可識那樓上旗語?”


    趕往曲池坊途中,秦朝遠突然拽了一下韁繩,止馬不前,拿手打了個涼蓬,抬頭眯眼,望向遠方,望樓上正有武侯揮動紅旗,他回過頭,對同樣騎在馬上的袁罡、黃天行問道。


    他乃是匪盜出身,不是軍伍中人,緝賊拿盜他拿手,對付起這些過往同類他從不留情,不過像這些隻有軍伍中人才看得懂的旗語,他就不太擅長了,甚至連旗語究竟通過何種方式進行消息傳遞他都不清楚。


    “秦都尉先前可是在季大人麵前打了保票,說一定能捉回那賊人,現在卻連旗語都不識?”黃天行臉上泛起冷笑,冷言冷語道,“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求功心切不錯,不過拍胸脯出狂言的同時,能不能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嗬,現在倒好,弄得咱們跟無頭蒼蠅似的。”


    一邊說,黃天行一邊捂住自己的胸膛,手掌之下有零星血跡正在洇出,他心裏皺了皺眉,未表露在臉上。


    他這才想起,他這傷大夫囑咐過了,得每隔兩個時辰換一趟藥,本來這時候他應該回府換藥的,誰料被突然出現的秦朝遠打亂了計劃,再加上袁罡一激,他心中一急,就給忘了。


    現在好了,也不知道他還能支撐多久,如果這時他忽然提出要離開,不僅麵子上過不去,如果傳到太後耳朵裏,那他這仕途可就坎坷了。


    他暗暗咬了咬後槽牙,忍住疼痛,盡量使自己看起來無礙。


    另一邊,秦朝遠堆著笑,沒有被黃天行冷言冷語影響了心情,笑眯眯地說道:“術業有專攻,秦某比不得二位大人,就是上京一小小不良帥,會的不多,懂的也少,還請二位大人指點一二。”


    “哼!”黃天行冷哼一聲,卻未回答,一來是他也不懂這旗語,畢竟他之前就是一個紈絝子弟,也就這一身武藝值得稱道,二來他現在疼痛燒心,也沒這個心情去搭理秦朝遠。


    不過一直沉默跟隨的袁罡卻說話了:“旗語,一種旗色對應一種定式,根據旗子揮動是橫是豎,以及揮動次數多少,來對照確認。秦都尉,如果你能知道鎮湖司采用的是哪些定式,袁某也許能替之轉譯。”


    “定式?”秦朝遠對這個陌生名詞感到好奇。


    袁罡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定式,可以是一首詩,一首詞,一篇駢文,軍中慣常使用邊塞詩作為定式。不過既然這些武侯現在屬於鎮湖司統管,那麽他們所使用的定式,應該與軍中不同,是由季大人事先決定的。秦都尉現在手握鎮湖司令牌,大可以隨便找一位武侯詢問,不過望樓距此地尚遠,也不在必經之路,那賊人又在逃竄,如果秦都尉改道望樓,袁某恐怕生變。”


    袁罡要麽不說話,一說話就說了那麽多,令秦朝遠不禁有些訝異,心說是哪些人說這位袁罡將軍不好相處的,他覺得挺好相處的啊,起碼比旁邊那位半點作用沒有、冷笑倒是一籮筐的黃天行統領好多了。


    “既然如此。”


    秦朝遠一邊沉吟,一邊對黃天行說道:“黃統領,你有傷在身,不方便行動,不如兵分兩路,我與袁將軍前往曲池坊,如果那賊人尚未進入鬼市,我與袁將軍定會將他留在曲池坊,等您來之後,再雙管齊下,將之一舉拿下。如若那賊人已進入鬼市,我與袁將軍去追,您就請守在鬼市入口,我自會派暗樁將鬼市內情形傳出,您再聯係望樓,將消息傳回鎮湖司,好叫季大人知曉,這樣可好?”


    秦朝遠這一番安排可謂萬無一失,不過如果按照黃天行原本脾氣,他必然會冷笑拒絕,然而他現在身上疼痛難忍,自己也曉得如果執意追入鬼市,定然九死一生,他倒是不怕死,不過要是他死了,功勞卻被秦朝遠與袁罡搶了過去,那他就死不瞑目了,倒不如隨了秦朝遠安排,既能保住一命,又能分得一杯羹,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想罷,黃天行揚起下巴,倨傲說道:“也罷,那本統領便替你們坐鎮後方,不過秦都尉,你那些暗樁我可不認識——”


    “黃統領請放心,您威名遠播,我的暗樁們可都認識您,您無需主動去找,他們自會找上您的。”秦朝遠說完,扭過頭看向袁罡:“袁將軍,這轉譯一事,應該不難吧?您覺得我這計劃如何?有何需要改動之處?”


    “難……”袁罡道出一字,淡淡地望了黃天行一眼,繼續道:“倒是不難。以黃統領之能,自然能夠輕鬆學會。秦都尉這番安排,周全妥當,袁某讚成。”


    袁罡其實說謊了,轉譯可不像他所說的那樣簡單,必須經過長期學習、實踐才能夠真正掌握,他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也不想要黃天行跟在身邊,由於是軍伍出身,他知道他們三人,隻要有一個人心懷不軌,那麽就肯定會出事,他想要抓住南山牧野,因此不允許任何潛在威脅存在。


    “那就好!”


    秦朝遠鬆了口氣,笑著說:“黃統領,事不宜遲,我跟袁將軍就先走一步了。”


    說完,他便往馬屁股上輕輕抽了一鞭,快馬輕嘶而去。


    袁罡緊隨其後,他身披盔甲,體型壯碩,二人又騎著高頭大馬,縱馬疾馳之勢,格外令人矚目,甩開了黃天行這拖油瓶以後,他們如同虎入山林,逐漸提速,頃刻間便穿過一坊。先前顧及到黃天行身上傷勢,他們特意放滿了速度,否則的話,估計此時都已經趕到晉昌坊了。


    他們二人離開以後,實在疼痛難忍的黃天行並未立刻前往望樓,而是就近找了一家醫館,他倒是不緊不慢,他與南山牧野交手過兩次,次次都是落於下風,知道南山牧野不是那麽好對付的,別說南山牧野逃入鬼市,就算秦朝遠、袁罡趕在南山牧野未進入鬼市前截住他,光是交手,就得拚上兩條老命。


    盡管白帝城主曹晚秋斷定南山牧野使出了雙掌拍門那招之後,短期之內定然內息紊亂,實力大減,不過儒聖口含天憲之威,除了他與越池九人眾以外,就連曹晚秋和袁罡率領的一眾部下也未嚐見過,他始終堅信,就算南山牧野僅剩下一口氣,也能口吐一字而殺人,內息紊亂又如何,他估計等他趕到曲池坊,就得替秦朝遠收屍了,他那三腳貓功夫,也就能欺負小蟊賊了。


    ——————————


    此三人兵分兩路之際,吳清垣帶著趙西洲施施然走入了平康坊。


    “怎麽樣?這裏可是整個上京城最妙之地!”


    吳清垣唇邊露出微笑,摟住趙西洲的肩膀,語氣熱烈。


    他與趙西洲眼前,三處圓月拱門分列而立,綾羅掛邊,粉簷白壁,絲竹之聲悠悠傳來,靡音濫調此起彼伏,諸色樂器齊響,雜以歌聲縈繞其間,時有吳儂軟語,直讓人骨酥肉麻,此時方是正午,已是如此熱鬧,若是入夜時分,隻怕更勝十倍。


    “平康坊雖然稱坊,不過內裏布局卻與尋常坊內有所不同,你看見前麵這三扇圓月拱門了沒?”吳清垣介紹道,那三扇圓月拱門上分別繪有牡丹、桃花和柳枝三種圖案。


    “這三扇圓月拱門通往北、中、南三條曲巷,其中南曲、中曲皆是優妓,來往者多數是王公貴族、官宦士人,你以往看過的、聽過的曠世豔情、才子佳人的故事多半都發生於此,包括那句前朝膾炙人口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其中的‘花’,你以為是牡丹花還是牽牛花,其實指的就是這兒,平康坊的花魁。”


    “那裏,靠近坊牆的是北曲,也叫作一曲,通常是百姓、小富商賈或者赴京趕考的窮舉人、選人來這裏,別說,這裏也有不少傳奇故事。哦對了,本朝那座險峰,禮部尚書孫長貴你知道嗎?他亡妻,咳咳——”


    吳清垣音量忽地變小,半掩著嘴說:“過去就是一曲的,當時孫大人是新科進士,尚未得官,屬於留京待選,就寓居在這位名妓家中,之後孫大人步步高升,居然娶了這位名妓為妻,惹人非議。”


    “不過好景不長,沒有多久,這位名妓就香消玉殞了,孫大人也終身未娶。”吳清垣歎了口氣,為這段真摯且充滿遺憾的愛情感慨。


    憂愁了一陣,他很快就又振奮起來,繼續說道:“你也許會覺得奇怪,不過就是妓女而已,怎麽會讓孫大人那等治世之才念念不忘,嘿嘿,這裏可是平康坊,諸妓隸籍教坊,從小就要學習歌舞、詩詞、樂器,侍候的可都是皇室官僚貴族士大夫,多有能談吐、頗知書言語者,換句話來說,如果不是出身限製,那些大家閨秀也比不得她們。”


    他搖頭感歎,“這裏才叫真正的風流藪澤啊,江南道過去鐵索連舟也許能夠媲美三分,不過現在,差得遠了。話說回來,現在的平康坊也不似前朝那般華麗繁盛了,不過好在上京還有座天香樓,過兩天,我再帶你去天香樓瞧瞧。”


    “那裏……”口若懸河的吳清垣忽然語塞,良久才說道:“形容不了,隻有去了,你才能明白,什麽叫鍾靈毓秀,什麽叫傾城傾國。”他臉上露出神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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