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山之巔


    宋天元將陳隱和憐兒母子帶上了山。且不說對憐兒如何,對這錫兒,宋天元可以說是極盡喜愛。所謂隔代親,正是如此。


    不過話說回來,憐兒體內的噬心蠱絕對是一個大問題。宋天元雖然能暫時壓製住蠱蟲,但是時間一長,蠱蟲必然再次蘇醒。到了那時,即使是宋天元也不再有任何的辦法。


    憐兒自然知道這一點,但是自上了天山之後,她就像是完全忘記自己體內的噬心蠱一般。她每日裏都悉心照顧著錫兒,並為宋天元和陳隱二人準備著一日三餐。看她的樣子,就像是一個無憂無慮的乖巧媳婦一般。


    可是見著此,宋天元心中隻得無奈得歎氣。而陳隱呢?心中則是痛如刀絞,尤其是每次憐兒笑著對他說沒事的時候,他的心就更痛了。他知道憐兒這是在彌補她的虧欠,更是想盡可能多的為陳隱父子以及宋天元做點事。畢竟她心中明白,萬一哪一天體內的噬心蠱醒了,她就隻有死。


    陳隱不知道多少次在夜裏去天山之巔練劍。因為他恨自己為什麽這麽弱,弱到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現在隻能天天為那不可預測的死亡的恐懼所支配著。陳隱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這麽沒用。


    憐兒每夜都是笑著等著陳隱練劍歸來,她總是笑著。但是陳隱不知道的是,憐兒不知背著他們哭過多少次。


    天上之山沒有什麽人。除了宋天元之外就是天山上老一輩弟子的後人家屬。他們既是天山上的農夫,更是天山派的弟子。不過他們人實在是太少了。即使連小娃娃和老人都算上也不過才七十來人罷了。


    時間就這樣慢慢的走著,沒有人急著敢,更沒有人能將它慢下來。憐兒逐漸的有了在天山看日落和看日出的習慣。不過陳隱每天都會陪著她,兩人相互依偎著,看著太陽從東邊的雲海中升起,從西邊的群山中落下。


    十月的時候,天山上已經有了很厚的雪。所有的人也都在大雪來臨之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迎來了農閑的時候。不過這在這農閑來臨之前,他們所有人都得備好過冬的柴火和食物,不然要度過這漫長的冬天可不容易。


    憐兒是個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從來沒有見過如天山之上這麽大、這麽美的雪。站在窗邊,憐兒伸出手,六角的雪花直接就落在了憐兒的手上。不過還不待憐兒細看,這雪花竟然就在她手上花開了。看著這一下就花開的雪花,憐兒突然覺得這雪花就像是自己一樣,雖然美麗,但卻是短暫的。


    雖然有漫天的雪,但是這雪依舊攔不住天山上所有人的熱情。在這農閑的時候,除了吹牛侃大山以及串門之外,他們做的最多的就是去聽宋天元講練武之道以及劍道。這可是宋天元每年在農閑必定要做的事,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讓天山上的所有人都長命百歲。再不濟,強身健體也好。


    天山之上的人都很淳樸。不說其他,就說他們見著明明是天山派掌門人的陳隱,誰會叫掌門?在他們的眼中,陳隱要麽是小輩,要麽就是眼中的大哥哥。不過淳樸歸淳樸,他們對於宋天元可以說是足夠的尊敬。


    從師承上來講,宋天元是他們所有人長輩,而且目睹宋天元活到如今的他們早就奉其言為圭臬。故此,每逢這宋天元農閑講道的時候,那天山派的大堂可以說是人滿為患。各家各戶拖家帶口的就來了。


    不過今年,宋天元卻是沒有準備講道。而天山派上的所有人呢?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因為今年的喜慶自陳隱帶著憐兒母子回到天山時就定了下來。


    陳隱和憐兒已經成了親,這事自然是不用多說。天山上下都明白,對陳隱的為人那是心中明鏡兒。不過成親了又何妨?他們可沒見著,再加上曆任天山派掌門要麽不成親。要麽成親也必須在天山派的正堂裏拜堂。這是規矩。規矩自然是不能破的。


    於此,宋天元自然也是高心樂意。不過想著憐兒身子裏的噬心蠱,他就不免的歎了口氣。倒不是心疼憐兒,他隻是心疼自己懷裏的錫兒命苦。


    陳隱早就對憐兒說過回天山後要在宋天元麵前再次拜堂成親。不過現在他卻又不想拜堂成親,因為他不敢去想萬一拜堂的時候憐兒體內的噬心蠱發作了怎麽辦。


    而憐兒呢?心中何嚐不是擔心?


    可是想著當初陳隱說什麽都要堅持回天山後在宋天元麵前拜堂成親,且為了這事他甚至不跟自己同房時的樣子,憐兒的心中實在是有一股怎麽也掩蓋不住的難受。就像她不能見著客印月殺死陳隱一樣,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實在是欠陳隱太多了。如果連陳隱這個小小的願望她都滿足不了,她覺得即使自己死了也難以瞑目。


    但,陳隱實在是同意不了。因為他不敢去想象那場景。隻從那日在天山腳下見著噬心蠱被客印月喚醒時給憐兒帶來的痛苦看,他就真的不敢去想。


    憐兒知道陳隱的顧忌,但是有些事情卻又不得不麵對。憐兒告訴陳隱,人都會死,隻不過早晚而已。但是人要是在死之前留下了太多遺憾的話,那還真不如不來這世上走這一遭。


    不過,即使憐兒這麽說,陳隱依舊不同意。


    沒了辦法,日漸隱隱感覺到自己生命無多的憐兒也不想跟陳隱講那麽多道理了。她直接告訴陳隱,如果陳隱不答應,那她也不等噬心蠱發作受那折磨了。索性現在就死了算了。


    聽著憐兒這麽說,陳隱那還有遲疑一絲或者猶豫片刻的想法,當即就同意了憐兒說的。見著陳隱同意,憐兒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雖然在放下心的同時,心也跳的慢了。但是好歹這事定了下來。


    ……


    十月二十一,是宋天元親自選好的黃道吉日,宜婚嫁。


    這天,久久下著的風雪也停了下來。除了鋪在地上讓整個天山上下銀裝素裹、煥然一新的積雪之外,天空中再也沒有落下哪怕一片雪花。太陽從雲朵裏出來了,露出了久違的、溫暖的陽光。照在人身上,難得的熱乎。


    大紅嫁衣早就被送到了憐兒的房間裏。至於陳隱,早就穿上新郎服在大堂等著了。


    憐兒自穿好了衣服,正緩緩的對著銅鏡描著眉毛。即使已為人母,但是她眼中的神色和麵容還是那麽的嫵媚動人。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憐兒微微一笑,鏡子中的人影也跟著一笑。不過不知是不是銅鏡沒有擦幹淨的原因,鏡中的憐兒臉色很是煞白,就是打了腮紅,也依舊難掩。


    憐兒微微放在顫抖的手,手背上竟然滿是汗水,更別說手心了。可是鏡中的憐兒就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顫抖的手一樣,緩緩拿起沾了朱砂的唇紙,隻是那麽輕輕一咬,白的嚇人的嘴唇不由多了一絲絲紅意。


    憐兒勉強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的眼睛裏已經滿是血絲。可是她還是對著鏡子微微笑了笑,尋了個最讓自己滿意的角度之後,她就自己緩緩的將蓋頭蓋了上去。紅蓋頭一蓋上去之後,誰也看不見憐兒蓋頭下是個什麽樣子。但是她的身子卻不自主的輕顫著,兩隻手更是絲絲的扣在一起。


    ……


    辰末巳初,吉時方才一道。隨著一聲聲鍾響,憐兒被兩名小姑娘帶著,一個在左邊牽著紅綢,一個在右邊扶著蓋著蓋頭的憐兒緩緩走進了天山派正堂。


    而此時,宋天元坐在高堂之位,陳隱於正堂門口迎接。當憐兒的步子踏上第一個台階之時,由天山派老一輩弟子吹奏的鑼鼓喜慶之聲就徹底響了起來。不過這無論是鑼還是鼓,亦或是嗩呐,隻響了三九、五九、九九之聲就停了。而隨著聲音停下的時候,牽著紅綢的小姑娘正好將自己牽著的那一端交到了陳隱的手上。


    當陳隱接過紅綢並等到憐兒跟自己並排想正堂內走去的時候,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徹底響了起來。


    從正堂門口走到行禮的地方不多不少,正好十八步。宋天元坐的位置背後是天山派曆任掌門和太長老的靈位。而陳隱兩人所行之禮與普通人成親也微微有著不同。


    充當賓相的是上一任天山派掌門段良的師兄。按著輩分,都是陳隱的師侄輩。不過宋天元向來不講究輩分,陳隱自然也不在乎。


    三拜第一拜是一拜高堂。


    高堂無他人,正是宋天元無疑。宋天元看著跪拜自己的陳隱二人,他的臉上很是高心。但是當他掃了一眼憐兒的身子時,他的眼中卻是劃過一抹震驚和無奈。


    三拜第二拜是二拜先君!


    先君就是天山派曆任掌門和太長老。按著天山派的規矩,一但有人嫁給天山派弟子,那自然也就是天山派的人,更別說還是掌門夫人了。


    而當二拜下去的時候,緩緩起身的憐兒背竟是有些佝僂。被衣服蓋著的手更是像黏在手上了一般。陳隱看著憐兒的樣子不由覺得有些異樣,但是此時三拜在即,他也隻好忍著。因為他知道這是憐兒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事。


    三拜第三拜是跪拜對方。


    一般來說,成親的夫妻對拜都是站著拜。一是因為男兒膝下有黃金,一般隻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師跪賢跪君主。二就是夫妻講究個相敬如賓,男方更講究個夫綱,所以自是不能跪妻子。


    但是練武之人或者說江湖之人了就是兩回事了。一則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不講究什麽三綱五常。二則是江湖兒女都是刀口添血求生的,夫妻之間更是生死相伴之人。所以這跪拜正合乎道理。


    可是誰知道這三禮跪拜完了之後,憐兒竟然是栽著身子,人還沒把被打直就一下倒在了陳隱的懷裏。三拜之後已然是夫妻,該送入洞房才對。但是無論是陳隱還是圍觀的天山眾人實在是沒想到會是這麽個場景。


    而當陳隱一把抱住憐兒並將她蓋頭揭開的時候,憐兒的整個眼睛都是血紅的,臉上更是沒了其他的顏色。更重要的是他的兩隻手都被她自己給撓破了。見著憐兒的樣子,即使都殺過人的天山眾人也不由被震住了。


    陳隱一探憐兒鼻息,當他發現憐兒還有呼吸之時,他的臉上微微放鬆不過一個刹那他就慌了下來。


    “師父,憐兒,憐兒她……”


    陳隱別無他法,隻能抱著憐兒看向宋天元。


    “剛才拜堂的時候憐兒體內的噬心蠱應該正在蘇醒。可是她竟然堅持到了和你拜堂結束,現在她隻是疼暈過去了。不過噬心蠱很快就要啃噬他的心。唉……”


    宋天元無奈的聲音才一落下,堂內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她們沒想到憐兒竟然一直在承受著此般的痛苦,而就在他們不知所措的時候,暈死過去的憐兒竟是一下醒了過來。


    隻見憐兒滿是血絲的眼睛要突出來的同時,她整個人竟是拚命的想用掌殺了自己。但是她不說疼的沒了氣力,口中更是一點一點的就滲出了鮮血。


    那是她的心頭血。


    “殺……殺了我……”


    憐兒也是看不見陳隱,但是她卻感受到了陳隱的緊緊抱著她的溫度。她低聲對陳隱說著,言語中對於死亡的渴望已經達到了極致。


    陳隱不知道該怎麽辦,宋天元更是已然背過去了身子。天山眾人更是。陳隱看著正遭受痛苦的憐兒,想著當日客印月準備殺了她時她臉上浮現出的感謝。陳隱直接一手將腰間的軟劍抽了出來。


    陳隱再緊緊的抱著憐兒,眼淚止不住的就嘀嗒在了地上。他沒有傳出哭聲,雖然憐兒聽不見。畢竟此時整個大堂內隻有憐兒撕心裂肺的慘叫。


    但是過了不到十息時間後,憐兒的慘叫聲竟然是聽了下來。當眾人回過身子看時,他們卻發現陳隱和憐兒擁抱著倒在了血泊之中。


    兩人相互依偎著,兩人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後悔,兩人都是笑著去了。


    看著他們的樣子,或許正應了那句話。離了你的世上,也再沒了值得我留戀的理由。


    此時正堂之外。風起雪降,風雪漫天。太陽應是落了下,也應是在兩人的世界裏升了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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