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


    魂牽夢縈的那個人近在咫尺,但顏箏卻不敢舉步。


    渾身的力氣彷佛都被抽幹,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想,為什麽遠在北地的雲大人,會以泰國公次子的身份出現在皇城,滿心滿腦全部都是那日斷頭崖前,他淒楚哀絕的眼神,以及應聲倒下時的死氣與絕望。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胸上,她還記得那三支羽箭刺分別刺入那塊皮肉,不用回想,隻要閉上眼就能讓她痛得撕心裂肺。


    是的,誰都以為她是那個最狠心絕情的人,是她先抽身離開,是她狠絕地射出三箭,是她將他傷得體無完膚。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副嬌媚皮囊下那顆跳動的心,在離開他的那一刻起,已經支離破碎。


    他疼的時候,她比他更痛。


    元湛抱著胸,斜斜地倚靠在參天大樹的軀幹上。


    前些日子下的雪,在這陰暗的林間並沒有化盡,一陣風吹過,樹梢上偶爾會抖落幾絲白屑,那些冰冷的小東西從他臉上擦過,很快融成一片水漬,映襯他蒼白的臉,越發雪色。


    他終於恢複了從前的神情,不再假裝天真無邪,麵龐上也不再掛著無辜的神色,見她那對晶瑩剔透的眼眸,現出震驚訝異的光束,他雙眸微垂,嘴角溢出一抹澀澀笑容,“真不聽話。”


    心中有淡淡的哀愁,伴著若隱若現的歡喜,流淌而過。


    歡喜?她終於認出了他,他是為此而感到歡喜嗎?


    顏箏身子微動,驀然林中一陣寒風吹過,她猛然一驚,便脫口而出道,“你該好好地養傷,為什麽要來皇城?”


    她射出的三箭,雖然不大,但箭矢上包了一層鐵皮,倘若刺入皮肉,傷口深淺不論,創麵一定很大。


    而那個男人的胸口,連中三發,倘若她掀開他的衣衫,不消說,入目的傷口一定十分可怖,像這樣的傷,將養個二三月是尋常,如果傷及筋骨,那得有一陣子才能恢複元氣。


    看他蒼白的臉色,和瘦削的身軀,想來……他一定傷得極重。


    元湛輕輕搖了搖頭,抬起頭再衝顏箏招了招手,“你倒也還宅鬥我是個病人,所以你這是當真要我這個病人,艱難地站起來,走到你身邊才好嗎?”


    他歎了口氣,“箏箏,過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很虛弱,聲音輕地就好像在竊竊私語。


    這細小的聲音,落在顏箏心上時,卻如同銳劍,每多說一個字,都像在她心上刻出一道傷。


    顏箏心頭一顫,腳步便不由自主地往前邁開,隻是步子艱難,每一步,都好像踩過布滿荊棘的崇山峻嶺。


    她終於來到他身前,輕輕地蹲下身子,想要伸出手去探他的胸口,可咫尺的距離卻好像天涯海角那樣長。


    元湛挑了挑眉,抬手握住她柔軟的手掌,一路往他胸前的傷口處放,隔著兩層棉衣,仍然能感覺到高起的東西如同山丘般橫臥在他身上。


    他嗤笑一聲,“你射的,真有本事。”


    顏箏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可心底深處某根弦被群魔狂舞般撩開,她鼻腔酸得不能自已,眼角便有豆大的淚滴滑落。


    她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下一瞬,便有溫熱的唇瓣堵住她的嘴,不讓她繼續將話說下去。


    元湛一個俯身,將身下的女子緊緊壓靠在樹幹前,他恣意地在她唇上索取,像是一匹久未吃肉的狼。


    初時,他隻是覺得心中那股滿腔的怒意無處可發泄,又見她在傷害了他之後,還哭得那樣無辜,好像她當真從來都沒有動過要令他傷心的念頭,他心底的憤怒衝上大腦,隻想將她那些血淋淋的話吞回去。


    但越吻越深,那懲罰的念頭漸漸弱了,他沉浸於她的芳香美好,情緒被失而複得的喜悅占據,徹底忘記了這個女人曾經給過他怎樣的痛苦和傷心。


    這綿長的一吻,也不知進行了多少時候,過了良久良久,他才舍得從她唇上離開。


    顏箏心頭大亂,她徹底亂了陣腳。


    當初離開北地,是勢在必行的事,她守護家人的願望,想要為安雅公主謀取一份幸福的前程的心情,是絕對不會輕易改變的,而這一切,隻有在皇城才會有機會做到,她必須要離開北地,哪怕因此會離開這個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還會有多長,在她有限的生命裏,彌補前世那些遺憾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愛情,如果可以得到,那是她的幸運。


    如果不能,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對嗎?


    可捫心而問,她真的可以將眼前這個每夜都入她夢中的男子徹底忘個幹淨,就當在北地的事,隻是一場幻影嗎?


    不,她做不到的。


    原本打算竭盡所能地達成夙願,將來想法子從韓王謀逆中救下雲大人的性命,假若到那時,她還有機會繼續活下去,她願意用剩下的時間去換取他的原諒。


    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哪怕過平凡簡樸的生活,遠離她所熟悉的一切,富貴,權勢,以及精致的生活。


    然後,他真的出現了,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以這樣匪夷所思的身份。


    這是她遠遠超出她計劃之內的事,她一時之間便沒了方寸,是該不顧一切地和自己心愛的男人在一起,不論遇到怎樣的艱難困境,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放開他的手?


    還是該靜默地走開,從此之後,橋歸橋路歸路。畢竟……


    雲大人是韓王麾下最得力的幹將,他也許會為了追自己而來到皇城,但絕不會平白無故地成為泰國公和鹹寧長公主的次子。


    這意味著,雲大人是有備而來的,他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助韓王謀逆。


    可韓王要奪的江山,將來屬於最疼愛她的母舅,舅舅在帝王這個寶座上安安穩穩地坐了十幾年,雖然並非什麽曠世明君,可在他治下,卻也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她或許可以坐視不理,隻當不知道樓二公子的真實身份,也假作不知韓王即將要謀逆的事實。


    可是,當韓王危及舅父景王的性命和地位時,她難道還可以袖手旁觀嗎?


    雲大人和韓王想要傷害的,可是像父親一般疼愛著她保護著她的舅父啊!


    感情的砝碼,早就有了傾斜,這一刻,她心裏亂成一團麻。


    電光火石間,忽然有什麽東西在腦海間靈光一現,顏箏目光一亮,或許…….


    她忽得將臉上糾結哀傷的神色褪去,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望著雲大人,“我知道是我錯了,你生氣也是應該的,隻是……你再氣我,也不該糟蹋身子,天氣那麽冷,你的傷口一定常常疼,該在暖和的地方呆著的。”


    元湛麵上露出驚詫的神色來,他微不察覺地皺了皺眉,覺得麵前這女人情緒的轉變有些太快了。


    可是觸及她目光裏的真誠和忐忑,他的心,沒來由地又漏了幾拍。


    他想,有些人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不論她對你做過什麽傷天害理可怕的事,隻要一觸碰到她的眼神,過往的暗夜裏所承受過的所有苦痛和悲傷,絕望和不甘,就都好似煙雲,轉眼消失無蹤。


    他略帶些無奈地呻吟,低聲說道,“所以現在,我認出了你,你也認出了我,對嗎?”


    懲罰的事,是一定會做的,但在這之前,有些事必須要先確認才好。


    顏箏目光一軟,“嗯。”


    她又似有些懊悔,低聲呢喃了一句,“我早該認出你的,這天底下,除了你,還有誰會有那樣的眼眸?”


    在泰國公府後院的迷蹤林裏看到他時,她其實也曾有過那樣的感覺,可是,卻怎麽也不敢往那處去想。


    她忽然想到那****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無辜的表情裏,該藏著多麽深濃的苦痛和哀怨,可恨她竟然絲毫都沒有看出來。


    元湛挑了挑眉,“既然你還是你,我還是我,那麽我們之間……”


    他湊過身去,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們之間還是那樣的關係,對嗎?”


    那樣的關係……


    哪樣的關係?


    顏箏睜大眼睛想,猛然一愣,臉上不知覺地就浮上了兩朵紅雲,她忙將頭低下,就快要將頭埋在泥土裏一樣。


    離開北地的那夜,懷玉閣中那綺麗的風光,她總是刻意地想要忘記,雖然她是心甘情願要將身子給他的,可是他若有十分的投入,她卻還帶著三分的清醒,這一場情事裏,他是那樣純粹,可她卻夾雜著太多的欲.念。


    她總覺得欠了他。


    所以,連想都不敢想,就怕每想到一次,心底的傷就會再裂一次,她很痛,不能再繼續痛下去了。


    元湛不依不饒,“我們之間,還是那樣的關係,對嗎?”


    顏箏肩膀微微顫抖,半晌似下定了決心,她抬起頭來,清冽的目光直視他的,“對,還是。”


    她微微一頓,“我父親有意要和安慶侯府聯姻,可我不想嫁給司徒錦,也不能。阿雲,你如今是泰國公府的二公子,若你肯,你可以娶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丹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衛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衛幽並收藏丹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