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裏,宮門的一角靜悄悄地開了。


    景王輕車簡騎帶著一輛樸素的四輪馬車從宮門離開,這事做得十分隱秘,除了小部分知道外,沒有引起更大的注意。馬車從宮門口離開,一路從小道往城外方向駛去,守城的兵士看到景王手中的玉符沒有吭半點聲音就動作井然有序地打開城門放他們離開。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驚擾皇城百姓的美夢。


    出了城,馬車行駛了一段距離之後,便沿著山路蜿蜒而上,一路不停歇。終於,天蒙蒙亮的時候,馬車在山頂的一座別院前停了下來。


    車裏下來一個溫柔端莊的美婦人,然後是一對嬌俏美麗的姐妹花,正是賢嬪和安雅公主,還有顏箏三人。


    景王將人安全地送到了別院,與左右交待了幾句,便對賢嬪說道,“這裏都是信得過的人,母妃若有什麽需要,盡可吩咐下去便是。”


    賢嬪似乎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麽,眼眶中一時濕了,她緊握著景王的手道,“孩子,你就不能留在這裏陪母妃嗎?”


    她沒有什麽野心,也並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君王,因為她知道那是一個多麽孤獨的位置。日理萬機,夜不能寐,連寵幸的女人都不能由著自己做主,說得好聽些是天下之主,可其實卻還不如山野村夫過得自在。


    就好像永帝明明將她放在心尖上,卻不能恣意親近她。既不能給她高的位份,也不能給她晨風雨露,隻能壓抑自己的情感,十天半個月才能盡興地寵愛她一次。因為,他害怕自己的這份愛,會成為別人傷害她的理由,也害怕他對她的愛,會成為他的軟肋和把柄。


    賢嬪這二十年,實在是受夠了這種日子,私心裏,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也成為那樣的君王。


    景王眼眶也有些泛紅,他知道此次回皇城危機重重,等待他的不過是兩個結果。


    要不,就伴隨永帝順利撤掉四藩,收複王土,他借此掌握實權,成為永帝公開的王儲。要不,便跟著自己的父皇一起失敗,成為四藩絞殺的對象。


    他難道不怕死嗎?當然怕。可形勢已經將他逼上了絕地,他已經不得不前行了。


    母子兩個抱頭痛哭了一會兒,景王還是決絕地放開了賢嬪的手,“母妃,你放心,孩兒一定竭盡所能不讓你和妹妹出事。”


    他本身倒對權力並沒有那麽在意,可是身處這吃人的皇宮,他深深知道一個道理,不強大便要受壓迫。帝王之家,沒有親情可言,隻有成王敗寇。假若他不努力攀高,成為將來繼承大統的那個人,那麽不隻是他,他的母妃和妹妹都要受到牽連。


    而今,他所做的一切,不過隻是為了要讓他所愛的人過得好罷了。


    景王走到顏箏的跟前,語氣信任地說道,“箏箏,我不知道會離開幾天,也許三五天,也許八九天,不論多久,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我的母妃和妹妹就交給你了。”


    他勉強露出一笑,“也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見你時我就覺得你很親切,好像是我已經認識了很久的人了。我想,說不定那是因為我們上輩子有緣分吧。母妃和安雅又那麽喜歡你……我覺得我們如果真的是前生有緣,那麽緣分還一定很深。”


    這句話觸碰到了顏箏的淚點,她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她哽咽著說道,“景王殿下,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賢嬪娘娘和安雅公主的。”


    景王衝她點了點頭,便決然而去。


    賢嬪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哭成一團,她柔弱的身軀在風中搖曳,終於不堪重負跌倒在地。安雅連忙過去扶著她,口中不斷叫著,“母妃!母妃!”


    顏箏幫忙將賢嬪扶著回了屋中,等待她悠悠轉醒之後,她屏退左右,認真地對賢嬪說道,“後日皇後娘娘生辰,陛下會頒布撤藩的旨意,四藩必定不從,到時會有一場惡戰。原本陛下應當有七分勝算,但四藩聯合對抗,勝算便降低到了五成。”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弟弟遭人投毒,父親為了救他,也受到了重創,如此,陛下的勝算又低了一成。朝臣多是搖擺不定的秤砣,風往哪裏吹,他們便往哪裏跑,我相信大半都在觀望。所以,陛下的勝算最多隻剩下兩成了。”


    賢嬪隻知道景王此去凶險,卻不曉得原來凶險成這樣!她聽完了顏箏的分析之後,擔心懼怕之情更甚,整個人一下子就垮掉了。


    安雅公主到底年幼,見母妃這樣哭,也跟著哭了起來。


    顏箏歎口氣,忙安慰道,“賢嬪娘娘,安雅公主,我現在有個法子能將景王留住,但我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妥當。畢竟,陛下也還有兩成勝算,陛下若是贏了,這夏朝的天下遲早便都是景王的。”


    賢嬪打斷了她的話,“不,我不要我的孩子坐擁什麽萬裏江山,我隻要他平安無事地活著。”


    她幽幽歎口氣說,“我自己的兒子我自己清楚地很,他從小就不喜歡和別人爭什麽搶什麽,說來也不怕你笑話,他最大的願望不是封王封爵,而是去當一名遊俠,遊曆千山萬水,恣意人生。可生在帝王家,哪有什麽資格談自由?”


    安雅公主接著賢嬪的話說道,“是,朝臣和百姓都稱哥哥為賢王,可他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身份,努力撐著,也不過是為了母妃和我。他覺得隻有自己強大了,薑皇後和皇貴妃才不會輕易地欺負母妃,我也會被父皇看重,不會像其他幾位皇姐那樣為了利益隨隨便便地就許了人。”


    她揉了揉眼睛,“哥哥並不想成為王,可是時事逼著他不得不成為一個王。就像現在一樣,這位置一旦坐上去了,就必須得坐到底,否則……就是殺身之禍。”


    賢嬪緊緊拉住顏箏的手,“孩子,你說,到底有什麽辦法可以救我兒一命?”


    顏箏目光中閃耀著星星點點的華光,她咬了咬唇說道,“若是賢嬪娘娘和公主能夠信得過我,這件事就由我去做吧,就算以後景王殿下要怪,就隻怪我一人好了。”


    她說罷,安排了一下事務,便從馬廄取了馬匹,隻身一人匆匆地下了山去。


    果不其然,山腳之下已經一片“乒呤乓啷”的聲音,景王寡不敵眾,被一群黑衣人團團圍住。


    他又怒又急,厲聲喝道,“你們到底是何方匪類,居然敢攔著本王的去路,都不要命了嗎?”


    黑衣人中為首的一位開了口,語氣裏竟然有幾分尊敬,“對不住殿下了,還請殿下莫要反抗掙紮,刀劍無眼,以免錯傷了您。”


    景王心下猶疑,一時猜不透黑衣人是誰派來的人馬,他已被團團圍住,正待要想法突圍之時,忽然聽到遠處一陣馬蹄聲響,彷佛是來自於山上,心中不由一驚,以為賢嬪和安雅公主出了什麽事。


    這時,駿馬臨得近了,從上麵赫然翻身下馬一個女子,正是顏箏。


    景王眼睛驟然睜大,不敢置信地問道,“為什麽?”


    顏箏滿臉愧疚地道,“對不起。”


    話音剛落,景王便覺脖頸處一陣鑽心刺骨地疼痛,隨後他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黑衣人首領長生對著顏箏行禮,“小姐,現在該怎麽辦?”


    顏箏歎口氣道,“我已經跟賢嬪說過此事,等下你們便將景王送到山上的別莊去,賢嬪自然曉得該怎麽做。其他的事,就不用多管了。就算……這事也怪不到你們頭上去。”


    長生這才鬆了一口氣,說實話,雖然二小姐手中拿著侯爺的私章,他應該像對待侯爺一樣認真地對待二小姐的命令,可這綁架親王的罪名還是大了一點吧,他還真的怕到時候侯爺問起時,自己不好交代呢。但二小姐卻解決了他的後顧之憂,頓時他的心情就輕鬆下來。


    他歡快地道,“唉。太好了!那……那您還回山上去嗎?”


    顏箏搖搖頭,“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她想了想,到底還是不放心,“長生,你那裏若還有多餘的人手,能不能再調派一支過來保護賢嬪和安雅公主他們?景王如今昏睡過去,我怕若是有別的什麽人突襲,就憑山上那幾個人,對付不了。”


    長生忙道,“有的。小人立刻吩咐下去。”


    顏箏飛身上馬,“你先回侯府保護侯爺,我有事去一趟東街王府。”


    長生不解問道,“東街王府?那是什麽人的府邸,我怎麽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顏箏笑笑,“是我的一點私事,你不必懂。”


    她禦馬前行,不多時便就消失在了轉角處。


    隻剩下長生在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了一會兒,長生這才醒過神來,對著手下的人說道,“走!”


    顏箏手中有安烈侯的私章,以及剛才趁著景王昏迷時順手牽羊的景王令符,城門自然為她大開,她一路奔馳,不一會兒便到了東街王府,那是王炅在皇城的落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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