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陽光照到那麵碩大的唐字旌旗的時候,角聲再次響聲,傳遍大營的各個角落。早晨的露珠從行軍帳厚實的毯子上滑落,一滴接著一滴,墜入堅實的泥土。值守兵士的鎧甲上結了一層細膩的冰霜,泛著冰冷的光。


    馬蹄聲隆隆響起,靜寂的大營伴隨著牛角聲開始沸騰,半尺厚的純木大門吱嘎嘎的被六個兵士推開,一隊飛騎絕塵而去。傳令、巡查、訓練、糧草,一對對的兵士,一列列的戰馬,甚至還有十幾個被抓到的突厥人,用手指粗的繩子纏繞的嚴嚴實實,隻露出碩大的腦袋來,滿臉的胡子看不清楚麵目,隻有惡毒的眼神四下瞪著,大有生吞活剝之勢。


    從衣服上的腳印來看,應該被打了不止一遍。


    讓蘇小義驚奇的是,這群突厥人說的居然是漢話,還有幾分關中口音。


    大唐的影響力已經這麽登峰造極了?地處西域之地,突厥人、鐵勒人、胡人、大食人、阿拉伯人、甚至還有迷路的羅馬人,即使是大唐影響深遠,文化傳播的如此成功,但是一個突厥人的口音中帶著關中腔調還是讓人暗暗稱奇。


    問過孫茂才知道原來突厥軍中魚龍混雜,各部原來互相征伐不休,很多小部落歸順大唐,和漢人雜居通婚。後來又不斷被寢食直至吞並,成為突厥軍中的低等士卒。


    “那怎麽眼神這麽惡毒?要恨也是恨突厥才對。”


    “哼,這幫蠢才,腦子裏都是漿糊,誰打他們他們就恨誰。以前恨突厥人,過個幾年,自己都以為自己是突厥人了,連老娘是誰都忘的幹幹淨淨。”孫茂對這種數典忘祖的行為表示嚴重鄙視,仰頭醞釀了一口口水精準無誤的吐在其中一個家夥的臉上。


    極好的準頭兒惹來陣陣叫好聲。


    薛訥帶頭勘驗過腰牌,進去大營頭也不回,一抬手身後幾十騎自動向兩邊疾馳而去,各自歸營。


    孫茂被人抬著也消失在一隊執槍兵士之中。


    身為一個現代人,蘇小義對這種幾萬人的行軍大營十分好奇,伸著脖子這邊看看那邊瞅瞅,一切都新鮮無比。本來隻是曆史中的一個字一句話,現在都變成活生生的人出現在你的左右。


    這種新奇的感覺讓蘇小義倍覺有趣。


    “管好自己的雙眼,軍中盡皆密事,被行軍軍曹發現你意欲刺探,立刻亂棍打死。”薛訥明明在前麵帶路,沒有回過頭,是怎麽看到自己東張西望的?


    直覺這種看不到也抓不著的東西果然可怕。


    昨夜的睡眠格外香甜,如果不是牛角聲實在讓人難以忍受,自己可以再睡上一天。走路的時候骨頭嘎巴嘎巴響,這是身體休息最好的證明。


    唯一不滿意的就是自己身上的那塊毯子,歪歪扭扭的綁在身上,皺皺巴巴的夾雜著羊糞的味道。


    一群餓狼之中突然鑽進來了一隻肥美的羔羊,回頭率百分之百。


    蘇小義很肯定,現在的自己就是一隻被人圍觀的猴子。


    中軍大帳並沒有想象中的大氣和威嚴,隻不過是一頂比周圍稍稍大了一圈的帳子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帳外的披甲之士和迎風招展的碩大旌旗。上麵繡著一個大大的梁字,簡單粗暴,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其他繁瑣的花紋。


    正準備請教薛訥該怎麽參拜這位大名鼎鼎的左武衛大將軍及行軍總管,就聽到裏麵傳來一個老者的威威之音:“帳外可是薛訥?”


    薛訥嘩啦一聲抱拳躬身:“正是末將。”


    “進入帳來。”


    薛訥隨即大步流星的掀開布簾一躍而入,留下蘇小義對著淩厲的寒風淩亂。


    我怎麽辦?看著薛訥進去的背影蘇小義覺得這家夥肯定是故意的,這是在給我立威呐?


    轉身就走還是靜觀其變?這種選擇題並不簡單,進來容易,要想出去那就得看帳中人的心情了。


    那個碩大的梁字仿佛格外顯眼,在這裏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力。隻要一聲令下,幾萬大軍就會踏平一切企圖阻擋它的東西,雞犬不留。


    可是在蘇小義的記憶裏,這位梁大將軍在曆史中極少被提及,隻有寥寥數語,遠不及他這次的搭檔契芘何力。


    這種巨大的落差讓蘇小義感到了一絲不安。


    曆史是人寫的,古人對春秋筆法的運用無比嫻熟,帶有濃烈的個人感情以及皇帝的喜好。


    有司馬遷一根筋的要救朋友,結果被劉徹判了腐刑之後立刻明白天下蒼生,都視皇帝的好惡改變。那些梗著脖子寧死不屈的真的就死了,在皇帝的授意下不是從史書中抹去就是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讓人看一眼都覺得是作孽。


    站隊是個技術活兒,蘇小義望著張牙舞爪的梁字出神,這一步要是邁出去了就再沒有回頭的可能。


    門口的衛卒看著這個弱不禁風連身衣服都沒有的窮光蛋,不知道頭頂的旗子有什麽好看的。


    既來之,則安之。


    人生際遇無常,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伏。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巧克力是什麽味道,也永遠不知道你的明天是不是和某個人有關。


    想清楚想明白了,煩躁之氣就退去。蘇小義背著胳膊,和旁邊的黑臉聊著不著邊際的天:“這大營看著也不是很大哇!”“這裏真的有幾萬人?”“從關中一路走過來不容易吧?”


    無盡的問題讓黑臉大漢漆黑無比。


    天呐,這家夥問的都是什麽問題!輪值軍曹怎麽還不來,敢問這種問題早該被拉到校場斬首示眾了吧!


    薛大人是從哪裏撿到的這個傻缺?如果不是因為掄值中軍大帳,不敢喧嘩,早就把他揪起來狠揍一頓了。


    聽見帳中喊自己的名字,蘇小義整理一下衣服,咳嗽一聲,讓自己看起來有點玉樹淩風的感覺。


    世外高人就要有世外高人的風度,想孫茂那樣點頭哈腰的隻能算**。


    映入眼簾的是一副羊皮地圖,畫的極其簡約,泛黃的羊皮上隻有幾天河流和幾條凸起的線條代表高山。用這樣的地圖打仗,蘇小義除了一個大大的服字想不出別的感歎詞。


    也就是古人實在,對著這樣草率的地圖都能頭頭是道的分析上半天,然後將領跨馬提刀,不知疲倦的殺將出去。


    “大膽,偷窺大軍寶圖,罪無可恕,拉出去砍掉腦袋。軍中重地,豈容宵小之徒窺探!”身披戰甲美髯垂胸的一位老將虎目圓睜,上下打量著蘇小義。


    這種事先立威的把戲剛才從薛訥哪裏已經領教過了,再來一次就不靈光了。這麽費事的從草原一路走來,問都不問一句就直接砍頭,是你閑著沒事幹還是薛訥腦子被震壞了?


    剛才兩個人在帳中嘀嘀咕咕說了半天以為我沒聽到呐?


    隔音效果如此之差的中軍大帳讓蘇小義失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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