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弘義有些尷尬,站在帳下使勁的搓著手,局促不安。還沒進帳就把梁建芳罵的一無是處,拿著硬邦邦的鍋盔要找他理論。進入帳中發現堂堂的弓雪道大總管居然和普通人兵卒一樣抱著一張碩大的鍋盔吃的生猛,碗中的清水已經下去一半。


    翻到嘴邊的指責戛然而止,嗓子很不舒服,似乎有一隻巨大的螞蟻在不停的啃食。兩個人就這麽安靜的麵對麵,相顧無言。梁建芳似乎沒有看到駱弘義的到來,眼睛專注的看著自己手裏的鍋盔,咬一口,讚歎一聲,勝卻人間無數美味。


    直到最後一口吃完,才猛然抬頭,像是發現自己什麽了不得的名一般大驚失色:“駱刺史何時入帳?”對著門外的執戍兵卒就是一通亂罵:“混賬東西,節度入帳居然不稟,著實不該。”扭過頭請駱弘義跪坐一側:“不知駱大人此來有何見教?”


    “不敢不敢,隻是大軍在此地遲滯多日,駱某初來乍到,不解其中緣由,特來請教。今日老夫已上奏朝廷,邊糧吃緊,長此以往,恐於大軍不利。”


    梁建芳也不說話,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駱弘義,神色玩味,直入心底,仿佛兩柄最鋒利的劍,讓駱弘義一陣膽寒。本想無所畏懼的迎接梁建芳的眼神,但終究沒有抬起頭來的勇氣。


    駱弘義能感受到圍繞在身上的濃重殺氣,雖然看不到摸不著,但確實實實在在存在的。自己的感覺不會出錯。殺氣這種東西很玄妙,相隔數裏都能聞到,更不要說咫尺之距。


    相梁建芳這種殺人無數的武將,不怒自威,僅僅一個淩厲的眼神就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駱弘義終於體會到了自己與梁建芳的差距,兩個人在距離差了不止一千具屍體。


    “邊糧吃緊我已盡知,然天降大雪,大軍無法前行,阿史那賀魯遁入茫茫草原匿不可見,我已派出百餘細作,深入草原三百餘裏,折損兵卒三十二人,尤不見突厥蹤跡。不知駱大人可有良策?”


    “牢山之地有突厥出沒,相比必是阿史那賀魯大軍,大總管何不移師牢山,斬殺突厥大軍,建功立業,便在此時。”


    “據高德逸回稟,牢山之敵非阿史那賀魯之輩,乃處月餘部,雖兵鋒甚盛,終不是高德逸之敵,不足半月即可盡滅。”梁建芳大手一揮,說的霸氣十足,處月餘部雖有幾萬大軍,但遠不是高德逸的對手,五千唐軍就可以打的朱邪孤注傷筋動骨,在無翻身可能。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不足為慮。


    “大總管何已如此肯定?需知放跑了阿史那賀魯,此次西征便會無功而返。到時陛下降罪,大總管何以自處?”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幾萬大軍交付於我,不可輕動。如今邊糧不足,更加大雪攔道,無法前行,實不是出兵良機。某不想徒增損傷,置大軍於危難,幾萬將士折損殆盡,某雖萬死罪不可恕也!”


    這天是聊不下去了,駱弘義發現梁建芳鐵心已定,不見兔子不撒鷹。


    “我乃陛下親任節度,有節度全軍之責!大總管推諉刁難,虛以逶迤,置陛下於何地?”駱弘義黑著一張老臉,胡子亂飛,感覺梁建芳是鐵了心不出兵,自己就是說破大天去他也不會理會。這和自己最初的設計的情況不一樣啊,雖然早就知道此行絕對不會太順利,但自己手拿陛下敕書而來,他梁建芳就是有千般不願萬般不想起碼也不會這麽明目張膽。


    撕破臉這種事在大唐幾乎不存在,這是官場大忌,即使背地裏爭的你起我活,見麵了大家也是一團和氣,朝堂之上說說笑笑,聊聊城裏新來的胡姬,大胡子的胡人進貢的金胡瓜味道一般,大食人賣的毯子竟然敢要價兩貫錢,還有談談最近的大雨,聽說哪裏又遭水災了,損毀房屋五百間,死傷千餘人,朝廷已下發賑濟錢糧,還有雲南六昭的土王,又進貢了一些爛透的果蔬,甚至會討論哪家的小妾偷漢子這種床帷之事。哪裏會想梁建芳這般直言不諱,把最後一層麵紗都扯下來了,這以後還如何相處?


    “駱大人,少拿陛下來嚇唬我,縱是陛下親臨,也斷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就讓老夫出兵。陛下乃當世之明君,豈會如你一般粟米不分。”


    這話說的就難聽了,說人家粟米不分,這比罵他是朝廷蛀蟲還難聽。粟米不分啊,這樣的官員能是為民請命的好官,能是體察民意的廉吏?


    “梁建芳,你這話是何道理?我駱弘義為官三十年,清正廉潔,百姓愛戴,任下無一例冤案,無一人枉死。你說我粟米不分,毀我清譽,用心歹毒,豈是大丈夫所為?”


    手指都打打哆嗦了,聊天聊到這個份上也是足夠難能可貴,估計大唐沒有哪兩個人能把話聊的這麽死。


    見自己的目的已然達到,自己的底線已經亮明,要是還擺出一副抬杠到底的氣勢那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開拔回長安算了。大總管和節度不合,大軍必輸無疑。


    “行了駱大人,今日老夫頭疾又犯了,疼痛難忍,話說的急了些。阿史那賀魯到現在連影子都沒找到,幾萬大軍不知去留,胸中憤懣,難免多說了幾句。你今日來找我何事?又有人觸犯軍法了?”


    話題轉換的太快,駱弘義一時語塞,居然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手裏抱著的鍋盔不知何處安放,本來是興師問罪的,但見堂堂大總管都能啃下一個巨大的鍋盔,如果自己抱怨軍糧粗鄙,隻會落個驕奢淫逸的罵名。


    “大總管,初來大營,便見大軍行軍營帳空無一人,隻堆放些兵器糧草,兵卒皆臥於雪白矮丘之內,不知是何道理?”雖然前些時日隱隱聽說左武衛的匠人為避風寒,營造奇特住所,料以厚雪,形似山丘,狀若石嶺,隻留一尺有餘之洞口,進去皆躬身,內四壁光滑,溫暖如春,雖生火而不融。被人傳的神乎其神。身為一方大員,見過無數神奇的營造法式,從未聽過如此奇特之法,對於傳說之事向來不信。但近日所觀,驚覺並非無稽之談,而是實打實的解了大軍之困。能有如此神跡者,非大匠不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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