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很小,院門更小,辯機在玄奘身後,悄悄的探出光禿禿的腦袋,想再確定一下。低矮的土牆坑坑窪窪,還不到自己的脖子高,別說是人,一隻野狗跑兩步也能翻過去。狹窄的院門隻能容下兩個人並肩而過,頭都不敢抬高,怕碰到門媚。


    裏麵灰色一片,塵土飛揚,隻有一顆古老的柳樹悄悄抽出了嫩芽。


    如果不是門媚上一塊匾額寫著慈恩寺,辯機怎麽也不會相信,皇帝特意下旨讓他們師徒二人安身的地方,居然如此破敗不堪。


    兩扇院門似乎剛剛被修繕過,上麵歪歪扭扭的補上了一塊新木,隻是手藝出奇的差勁,還能巨大的縫隙,估計是慈恩寺中哪個會點木匠活兒的僧人動手修補,沒錢請手藝精湛的匠人來。


    玄奘心如止水,看不出有什麽波瀾。本來他就有了足夠的預期,現在的慈恩寺,和他當年來時差不了多少,還是那麽衰敗,那麽殘破,沒有多少人氣。


    陛下的親兵悄悄離去,隻要玄奘來到慈恩寺,他們就不會打擾,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會有。隻是在遙遠的望樓之上,一雙陰森森的眼睛時刻注視著這裏,片刻不離。


    望樓的角度很好,剛剛能夠看到整個慈恩寺,連後麵那個小小的菜園子都看的清清楚楚。


    推門而入,一個青澀的小和尚雙手合掌,問來人姓名。


    玄奘的大名幾天前就傳遍了慈恩寺,雖然早就被吵的沸沸揚揚,但是今日見到真人,還是不由多了一絲激動。


    青澀的小僧沒有見過多少世麵,更沒見過多大的人物,從主持把他從城外的龍首源撿回來,他就一直待在慈恩寺,十年過去了,他從一個繈褓中的嬰孩長成了一個瘦小的和尚。因為年紀不大,主持疼愛,他從未出過晉昌坊,最遠的地方就是到坊門口看看外麵的世界。


    現在傳說中的高僧玄奘就在眼前,小和尚結結巴巴的把玄奘和身後的辯機請進來,趕緊去通報主持。


    天呐,原來那天那個說話陰柔的人是真的,譽滿天下的玄奘真的來了慈恩寺!


    一共就隻有二十餘人,不用一個個去請,在院子裏喊一聲整個慈恩寺的人都能聽到。小和尚去請主持的時候其他僧侶已經好奇的跑來圍觀,看看玄奘法師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勞動宮裏的內侍大架,專門拿著敕書而來。


    慈恩寺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接到皇帝的敕書,主持接過之後不知所措,無處安放。還是內侍特意指點,陛下敕書猶如親麵,需擺放在案幾之上,日夜焚香,以示龍恩。


    此刻敕書上還殘存著侍者的餘溫,玄奘就踏門而入,慈恩寺上下自然一片忙亂。


    辯機護在師父身邊,眼中透出不屑,虧的還是長安城寺廟,居然如此破敗,裏麵的僧眾也沒見過世麵,穿著打滿補丁的僧衣,瘦弱不堪的四肢,蒼白無肉的臉頰,哪裏有一分長安繁華的影子?


    眾人踟躕不敢上前,一時竟然有些冷場,玄奘初來,不好說,眾僧膽怯,不敢說,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尷尬不已。


    辯機心底發涼,從未有過的失落湧上心頭,蜀中各地美麗高大的寺廟又出現在眼前,那裏隨便一個角落,都比慈恩寺要大上無數倍,就是洛陽的淨土寺,也是巍峨大氣,遠不是慈恩寺可比。


    自己和師父真是倒黴,居然被趕到了這裏。


    憑師父這樣的高僧,都隻能屈尊在慈恩寺,我自問佛法的學問超不過師父,難道也會在這裏虛度完這一生?


    那個美麗宮女的粉紅臉頰又出現了,說話的聲音酥麻入骨,辯機嚇了一跳,身在佛法之地,怎又想起了女色?嚐言飽暖思**,我都餓了快要一天了,怎麽還能想起來那個小宮女的樣子?阿彌陀佛,弟子知錯,望佛祖寬恕。


    主持很客氣,請玄奘辯機二人入禪房而坐,噓寒問暖一番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沒辦法不沉默,主持這幾日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每每想起那日兩個騎馬的大漢和一臉陰森的內侍就冷汗連連。


    玄奘的到來,就是一個天大的禍端呐!不敢稍有不滿,萬一惹惱了玄奘,拂袖而去,到時候內侍管自己要人,又到哪裏去尋?


    雖說佛能渡眾生,心中有佛,區區一副皮囊舍去也無妨。但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沉默代表著疏遠,主持和玄奘都清楚,現在的慈恩寺凶險萬分,稍有不慎,就有傾覆之虞。


    看著一臉愁苦的主持玄奘有些不忍,畢竟是他把禍端招致慈恩寺來的。如果自己識趣些,即使不還俗,對皇帝的話哪怕多幾句奉承,也不會讓自己陷入絕境,還殃及了慈恩寺的池魚。


    但是他不能說,也不想說,出家人戒嗔,所有的憤怒和怨恨都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四大皆空,考驗的是人的心性,如果連這點挫折都接受不了,這點危險都擔驚受怕,還如何成佛?


    四海為家,處處無家處處家,既然來到了慈恩寺,這裏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道場,自己的聖地。地雖寒,心乃堅,為求大道,雖難不悔。


    玄奘在慈恩寺住了下來,一間不大的禪房,一隻案幾,幾支禿筆,跪坐在蒲團之上,翻看著天竺的經書,從日出到日落,不出院門,不畏寒暑。


    慈恩寺的僧眾從不靠近玄奘的禪房,總是遠遠的躲開,連見到辯機都是繞著走。


    師父忙著譯經書,一個月都說不了幾句話,辯機找不到人說話,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啞巴,除了誦讀經書外再無說話的機會。


    譯出的經書越來越多,玄奘的禪房已經沒有了多餘的地方存放。他很想找個地方好好的存放這些經書。這些都是他的心血啊,慈恩寺的房子太少,太破,太簡陋了,全部都是木製的,一把大火就能燒成平地。


    他第一次向偉大的太宗皇帝提出了要求,想在慈恩寺建一座磚石的塔樓來存放經書以及自己從天竺帶回來的佛家聖物舍利子。


    可是請求過了數月連一點音信都沒有,玄奘懷疑自己的請求是否到了皇帝的禦前都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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