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的理想和現實出現了巨大的差距並且不可彌補時,你的心態會迅速的崩塌並且轉變。原來看的比生命還重的東西突然就一文不值了。原來自己為之堅守的東西突然就無所謂了,原來為之珍愛的信念突然就放棄了。


    你看透了現實,敗給了生活,放縱了自己,毀滅了理想。


    辯機就是這樣,他最初的理想就是做一個得道高僧,玄奘就是他的目標。


    少年的辯機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作為一個小和尚,他能跟著玄奘這樣名揚天下的高僧學習佛法,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他人生的開局很順利,起點也很高,放眼天下,大唐的和尚像他這樣的沒有幾個。玄奘是何人?那可是令李二都敬重有加的人物,找遍滿大唐,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說一句俗話,辯機是和尚裏名正言順的僧二代,跟著一個鼎鼎大名的師父,想不出頭都難。


    他跟著玄奘真的增長了很多見識,見過無數高僧,無數勳貴,連皇帝都見過。可以說他已經做到了和尚裏的佼佼者。隻要他再在玄奘的身邊呆上幾年,隨便去哪個寺廟,做一個主持都是綽綽有餘。


    他的前途很光明,沒有一點坎坷,如果不出意外,他最後也會和自己的師父一樣名揚天下,所到之處都是鮮花錦簇,恭維之聲,虔誠之語。


    那種被人圍著敬仰的感覺真的無限美好。辯機很享受那種感覺,那時的他是人群中絕對的焦點,是人群中膜拜的對象。


    可是這一切都變成了虛幻,從他們師徒二人來到長安,他的理想就破滅了。他夢想的場景都不可能再出現。


    沒有了崇拜的人群,沒有了瘋狂的信徒,隻有破敗的禪房,冰冷的被褥,見一頓飽飯都是奢望。


    他堅持著,隱忍著,也幻想著。幻想著這一切都可以過去,這一切不過都是暫時的。他們的最終歸宿,依然會是燦爛無比。


    或許,這是皇帝對他們的考驗,畢竟師父從天竺帶來的佛經都是梵文,皇帝沒有見過,總是需要防範。隻要經書譯出來,皇帝看到它的好處,會立即把他們請出來,進行空前的講經活動。到時候底下僧眾萬千,他和師父坐在道場之上,會再次成為天下人神往的高僧。


    為了這個飄渺的希望,他跟著師父不畏嚴寒酷暑,每天都躲在禪房裏譯經書,一天都不出一次門。


    每次眼睛發酸無法再看東西的時候他總是會抬起頭,看著窗外那刻高大的槐樹出神。


    希望那一刻快點到來。


    他等啊等啊等啊,等到最後的耐心都消磨沒了那個希望依然沒有到來。


    他問自己的師父,皇帝會不會已經忘記了他們?


    玄奘默然無言,用手撫摸著屋子裏堆起來的經書,一臉滿足。


    這是好事啊,如果皇帝忘記了我們,正好有時間來完成我的大業。隻要這些經書譯完,我就完成了我的心願。


    人生實苦,能傳下這些經書,減輕人間罪孽,使生者得極樂,亡者得安寧,為師於願足矣。


    玄奘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讓辯機呆若木雞,他實在沒想到,玄奘的內心,居然是這樣的想法。


    原來玄奘從來到慈恩寺的那刻起,就沒有再出去的念頭!


    天呐!那我怎麽辦?我還年輕,我還想去別的地方,我不想待在這個破敗的寺廟。我的名字人們還不知道,我的名聲還沒有彰顯,我怎麽能待在這裏一輩子呢?


    辯機瘋狂的用拳頭擊打著那棵老槐樹,直到血肉模糊。


    玄奘站在辯機的身後,無聲的歎息,自己的這個徒弟,什麽都好,就是功利心太重。塵緣未了,六根未斷,為外物所矩,可惜了一個高僧的好苗子。


    他嚐試過告訴辯機,作為一個僧人,注定孤獨寂寞,注定四海為家,注定清貧苦寒。


    心智不堅終難得大道。


    可是辯機聽不進去,他的心智已亂,此刻的辯機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黑暗殘忍,對他如此不公。


    他憤恨著,哀怨著,不滿著,咒罵著。


    至於他說想一個人去城外靜一下,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玄奘覺得沒什麽。


    路是自己選的,別人無法強求。如果此去辯機能戰勝自己的心魔,那他以後就能得大造化。如果戰勝不了,那也是他命中注定與佛無緣。


    玄奘有些強烈的被支配感,他認為人間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那種宿命感支配著他的思想,支配著他的行為,讓他用宿命來理解辯機此刻的所作所為。


    辯機不信宿命,他信自己,信一切由我不由天。


    說到底,辯機是一個無神論者,不然也不會去和高陽公主糾纏到一起去。


    他的身份可是和尚,他近女色可是對佛祖極大的冒犯,是要下阿鼻地獄的。如果他心中有佛,心中有神,定不會如此輕浮,輕易的破戒。


    玄奘看著辯機遠去的背影,雙手合十,默念一聲阿彌陀佛,轉身回了慈恩寺。是福是禍,一切皆有定數,隨他去吧。


    辯機一個人躺在自己搭建的草廬之中,思考著自己的未來。


    草廬很破,連太陽光都能漏下來。辯機的手很笨拙,這樣一個歪歪扭扭的草棚子,已經是他最好的傑作。能躺下一個人,已經是不小的成就。起碼比剛才要好很多。


    現在就離開長安?辯機擰著眉頭思索了半天,覺得不行。雖然皇帝此刻放鬆了對他們師徒二人的關注,但是那些神出鬼沒的人依然在。隻不過他們的目標是在師父身上,自己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對他們來說無足輕重。


    可即使是這樣,他也必須小心對待。萬一他們興致一來,跑來過看呢?到時候自己居然離開了長安,那引來的恐怕就是殺身之禍。


    他根本就不想死,他出長安城,來到這裏搭建一個草棚子,也不過是在試探那些人。看看自己這條命究竟值不值得他們出手。


    現在已經一天了,這裏還是連個人影都沒有。


    讓辯機心裏安穩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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