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除了一些大戶人家門口徹夜懸掛的燈籠,以及在外一聲聲打更的更夫腳步聲之外,靜謐無比。


    青石鋪就的長街之上,再無白日之時這熱鬧的人群往來,黑暗之中,唯有一道一身漆黑的影子行走在上。


    他兜兜轉轉,將這楊柳縣城大小街道都走了一個遍。


    最終,腳步停在了城北緊挨城門處的一地。


    相比起黑暗的楊柳縣,此地要更加陰森一些。


    但是卻也是整個縣城之中最為光亮的地帶。


    將周圍方圓百丈都照的通透的蒼白大燈籠連成一排。


    遠遠望去,仿佛是一個個正在燃燒著白色火焰的人頭。


    當然了,這燈籠比起人頭也強不到哪去,陳閻如今視野不凡,一眼望去,能夠在這無數燈籠之中看得出來,其中的哀怨嚎哭,盡是一些個殘破的魂魄,放在燭火之中炙烤,散發著精純的生魂陰氣。


    陳閻就站在這兩大排燈籠下,看著遠處須得向台階上走的城隍廟,目光晦暗。


    就在這時,朱紅色的城隍廟大門轟然打開,一道身影緩緩從中走出。


    身材矮小,渾身皮膚赤紅,無發無眉無須,兩眼眯起,不過明明身形極小,卻穿著一個碩大的靴子,走起路來有些滑稽。


    值得一提的是,雙肩之上各自佩掛著一個小小的鑼鼓。


    陳閻自始至終就站在這城隍廟的正門口。


    那道身影緩緩從他身旁走過,然後猛地打了一個哆嗦。


    它猛地將頭轉了一大圈,脖頸轉了一個圈,發出哢吧一聲。


    矮小身影嘟囔了一句然後連忙快步離開,拿一個小榔頭,不時敲一下肩上的銅鑼,發出一聲並不怎麽好聽的尖銳聲音。


    陳閻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廝從他身旁走過。


    不僅如此,那一道鑼聲響起,會下意識的將目光望去,甚至心底深處還想要跟著一起走。


    “這便是這城隍廟的夜遊神?陰鑼一敲,陰魂小鬼速來?”


    “有意思!”


    陳閻搖了搖頭,隨後想了想,沒在抬頭望去,轉身就要離開。


    “這就走了?”


    七夜突然開口道。


    “在人家的地盤上,暫時還是要給點臉麵的!”


    “要不要試探一下?”


    “也好!”


    七夜哼了哼,隨後那猶如青磷一般的目光幽幽看了一眼。


    陳閻身形漂浮,速度驟然提升,達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瞬間就離開了這城隍廟門口。


    頃刻之間,這偌大的城隍廟中,朱紅色的大門後一道光芒亮起。


    巨大的香爐之上還有著青煙燃燒。


    這香爐一旁,一道身影站在那邊,口鼻站在香爐旁,緩緩吸食。


    結果在這一道光芒閃爍的一瞬間,那一道身影身上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哢哧’聲。


    整個身體瞬間成了數十個碎片。


    不過很快,這身體就重新組合成了剛剛那道身影,跪在了香爐一旁,對著那靈位大氣都不敢喘,隻敢輕聲問道:


    “老爺?”


    微弱的燈火之下,跪伏的那一道身影渾身顫抖,身軀蒼白之中帶著僵硬,花花綠綠的上半身呈倒三角。


    竟然是一個等人高的紙人!紙人若是單純看技藝,描繪製作的相當不錯,兩腮桃紅均勻,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似有靈動之色。


    而在這香爐前方,一處金色的靈牌身前,一道聲音宛如洪鍾大呂:


    “剛剛有一位大鬼在廟門處!”


    “什麽!?”紙人大驚之色,身上那拚接的紙質傷口再度出現了龜裂。


    “對方若不是主動試探,恐怕就是進入廟中你這個廟祝都不會發覺!”


    那一道聲音平靜的有些悚人。


    紙人廟祝幾乎想都不想,連連磕頭:“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砰’的清脆一聲,那紙人的軀殼瞬間爆裂,在這黑暗之中的城隍廟化作了一堆碎屑,而在那碎屑之中,一道模糊的虛影被憑空出現的鯨吸直接震成了碎片,一聲清脆的咀嚼吞咽聲傳來。


    不大一會,從城隍廟的靈位靈牌後門處緩緩走出一道身影,儼然是那一模一樣的紙人。


    “嚴查最近楊柳縣內!竟然有大鬼出入!”


    洪鍾大呂一般的聲音響起,那新出來的紙人乖巧的點頭,對於那香爐之中的香火之氣從始至終就沒有看上一眼。


    ……


    陳閻當然不知道隻是讓七夜試探性的投注了一道目光,就引來這等事情。


    接下來這幾日,他輕鬆愜意的很。當然,楊柳縣夜間的嚴查他自然能夠察覺得到,隻不過七夜擅長於蠱惑心神這方麵的本事,大都是有驚無險。


    而且也讓陳閻大致上了解了一下這城隍廟中的分布,以及大概的實力。


    二狗是個很有能力的,盡管年齡不大,但是從這楊柳縣城生活了數年,三教九流都能接觸的上,陳閻原本約莫需花費不小力氣的一些東西,兩天也就差不多備齊了。


    “小先生,要多回來看我和兄長哦!”


    不大點的黑炭小姑娘揮舞著手臂,看著上了馬車的陳閻,在巷口喊道。


    二狗也特意在酒樓那邊請了一小會的假,看著馬車駛出了小院,在外麵早就等候多時的馬車車隊緩緩朝著城西門而去。


    “陳秀才,過些日子就過節祭神了,到時候回來一起逛廟會啊!我給你買好吃的!”


    兩個小家夥跟著車隊直直跑到了街角,這才算是罷休。


    陳閻放下馬車的窗簾,笑意盎然。


    七夜在一旁好奇問道:


    “你好像很喜歡這兩個小孩兒。”


    陳閻笑意收斂:“你知道什麽叫喜歡嗎?況且也說不上喜歡,他們身上有很多人都沒有的東西,很有趣,就想要多看看。”


    “我怎麽不知!禽獸與人,雄性和雌性之間的親近,就代表著喜歡!”


    陳閻笑了:


    “錯了,那你覺得我和他們兩個小家夥之間有這種需要嗎?”


    “……”


    七夜一愣,一時之間有些木然,它乃是當初那楓樹林的太陰大墳中純粹的陰氣怨氣凝成,雖然說時間久而久之,有了獨立智慧和思考,但是對於這麽複雜的問題,顯然是搞不懂的。


    它隻是看無數百姓平民之間的婚配嫁娶,才出此言。


    陳閻臉上笑容不變:


    “這是‘人’和其餘者最大的不同之處,由欲望引導,但是從理智之中認清,克製,觀察,這才是真正的生靈智慧,而並非單純的趨利避害。


    螻蟻尚且貪生,趨利避害,這是生靈的根本。


    但懼而無畏者,愛而不貪者,坦然赴死者,才是生而為‘人’的最大不同。”


    七夜更是不知其然,一臉懵懂,隨後臉色一板在這馬車之中化作一團陰氣,重新變成了羅刹鳥的形態:


    “我不需要知道這些,因為我隻是一隻羅刹鳥。隻負責保護你的安全,然後去報國仇之恨。”


    陳閻笑容更甚:


    “那你有無性別?身為君上,屬下的婚配還是要操心一二的,隻要你開口,青鸞朱雀,九鳳鬼車……”


    陳閻看了一眼那邊也算是隱隱有些憧憬的七夜,繼續道:


    “本君一定想辦法帶你去看上兩眼……”


    “……”


    “我乃怨氣鬼氣陰氣糅合而生,陰鬼之靈!不需要這些低等凡人和禽獸才需要的事!”


    七夜氣鼓鼓的解釋,想了想問道:


    “對了,你剛才說這兩個小家夥身上有什麽其他的東西?”


    陳閻笑意收斂,沉吟了片刻,隨後平靜道:


    “兩個小家夥身上都有些‘盼頭’。”


    “盼頭……”


    七夜愣了愣,不在開口。


    “話說回來,那小丫頭不是也很喜歡你嗎?七夜姐姐?”


    陳閻心情不錯,難得的開幾句玩笑。這是他在沒有弄死陳鐵柱之前絕對不會做的,怨氣盡管不會讓它失去理智,但是鬱鬱之氣彌漫,總歸是鬼物常態。


    七夜拍打著翅膀,走到了那邊趴著假寐,不敢多說話的青山旁邊,指向白狐狸道:


    “才沒有,分明是這白狐狸最喜歡圍在那黑炭小丫頭那裏,話說回來,這公狐狸的審美這麽奇怪嗎?它那個小姘頭就是個黑毛小狐狸,現在看到一個黑炭小姑娘還這麽親熱?”


    青山抬起頭,看了一眼那邊的七夜,想了想還是沒敢開口,甚至連眼神都沒敢挪動一下,


    ‘反正被數落幾句又不會怎的。要是有所反抗的話,老爺不在的時候,指不定會被這傻……’


    心中剛想到這裏,青山隻覺得渾身一冷,下意識的白毛全都炸起,登時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七夜不善的目光。


    青山狐狸的臉龐上擠出了一絲討好的笑容,心中念頭一轉:


    ‘……聰慧且神通廣大的七夜大人教訓,老爺恐怕也隻會這麽信任七夜大人,我等不及也!’


    七夜盯得青山看的渾身發毛,這才輕哼了一聲,滿意的收回了目光。


    青山不敢在多想,將頭埋進兩隻前爪之中,閉眼假寐,實則做投降狀。


    “你別總是欺負它。”


    陳閻看的好笑,不過還是提醒道。


    七夜一愣,隨後青幽的目光一轉,看向青山:


    “我欺負你了嗎?”


    察覺到問話,青山連忙從假寐狀蹲坐起來,後腿盤起,前腿拄在馬車板凳盒子上,乖巧無比,毛茸茸的兩隻耳朵束起,滿是須毛的狐臉嚴肅而快速的搖頭。


    七夜轉過頭,看向陳閻。


    無奈搖了搖頭,陳閻從書簍之中翻出一本書籍,不再理會這兩個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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