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斬燕國刺客,棄市示眾。”


    “快馬將督亢地圖送至王賁大營,令其起邯鄲郡大軍,攻滅燕國!”


    “趙高護主有功,晉一級,蓋聶手刃刺客,加封食邑萬戶!”


    雖然殘虹是天外隕鐵,不為解劍石所查,但仍有人在第一時間上前將值守的宮衛拖了下去。


    一連下了三道命令,有罰有賞,秦王背轉身形,不理會殿上群臣,踱步朝後宮行去。


    此時他的腦海裏全在想,為何他不殺寡人?


    ......


    燕使在鹹陽刺王殺駕製造出的這般大動靜,很快就風傳於野,轟動天下。


    扼膝長歎者有之,歎事不諧;


    擊節壯其行者有之,百家草莽鹹訟荊卿之德;


    秦地二十二郡群情激憤,紛紛請戰滅絕燕祀。


    燕丹西臨易水,灑燕酒入河,荊卿音容宛在。


    傍晚的易水河靜靜流淌,燕丹的心情也如此時的河水,沒有起伏的波瀾。


    時至今日,局勢若斯,除了緬懷知己故人荊軻還能做什麽呢?


    朝中吵成了一鍋粥,刺秦計劃實施之前,上自父王燕喜下至袞袞諸公,哪個不是大力讚成,事有不諧,荊卿在這等蠅營狗苟之輩口中馬上變得一文不名。


    提出這一計劃的自己此時也被放到他們口誅筆伐的名單之列了吧。


    最近荊軻入秦的這段時間,燕丹自己也在想,可能真如韓經所言,即使事遂人願,燕國也難逃覆亡厄運。


    秦王崩,可能燕國所招致的禍患更加巨大,遭受的相應針對打擊也更加沉重。


    “钜子,代王入宮了。”


    稱钜子而不稱太子而且身法如此迅捷的隻有墨家的盜蹠了。


    “荊卿身殞,朝野震動,代王嘉視我燕國為倚仗,此時來尋策問計也屬正常。”


    燕丹決策失利,燕王喜從恬嬉的狀態暫時清醒過來,有收回掌國大權的跡象。


    此時的燕丹是在燕喜的默許下受到王公貴族的排擠,但太子代理國政日久,朝堂上留下的班底還是但凡有風吹草動就報知過來。


    然而趙嘉此時卻不是來問策的,而是要向燕王獻存燕良策。


    “王賁、辛勝所領秦軍二十萬即將抵達易水以西,燕國又能相抗幾時呢?”


    “燕國失去南易水河與長城,薊都失陷不過旬日,我代地也不能獨保,大王該警醒啦!”


    趙嘉說的都是燕國目前所麵臨的嚴酷境況,燕王喜早從朝臣口中得知,何用他來贅述。


    聞言就有些不喜,但還是耐著性子聽他繼續講下去。


    趙嘉入宮通傳的也是有存燕之策獻上。


    “秦破我邯鄲後,即偃兵息鼓,頓兵不再相犯,本來燕代就是偏僻苦寒之所,秦人沒有那麽大胃口。”


    “可貴國太子呢,非要自作主張,行那刺秦之舉,從而激怒了秦王,讓事情陷入如今的困境。”


    見燕喜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趙嘉大受鼓舞,“不瞞燕王,我已派人上表請求侍奉秦王,世代為秦牧馬代地。”


    “秦國舉國正在盛怒當口,怎麽會接受代地的歸降,現在的秦人個個都恨不得食我等之肉吧?”


    聽說代王上了降表,燕喜也不端著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今的燕代連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了。”


    “所以說燕代要自救,這也是我夜入王宮叨擾大王的緣由!”


    趙嘉炯炯得眼神注視著燕喜,後者被聲色犬馬弄得迷蒙的眼睛第一次變得如此清明。


    “代王是如何存燕存代的?”


    “誅燕丹,燕代聯名上表,臣服秦王,願世代為秦王遼東牧馬!”


    趙嘉說得倒是斬金截鐵。


    隻不過一直拿眼覷燕喜,畢竟這個提議的前提就是要諫父殺子。


    “交出太子,秦王乃至秦人真的能原諒寡人失察之責?”


    燕喜此話一出口,趙嘉心知妥了,代地有延續下去的希望了。


    這邊正在商議,殿外有內侍宮人短促急趨的腳步傳來,“王上,大事不好了。”


    “鞠武將軍派人傳信,駐紮於中山國的秦軍辛勝部從南易水河上遊太行山地繞過長城,從我軍側翼出現,太子殿下不敵,易水之西已盡為秦人所有。”


    “王賁主力順勢渡過易水河,已經北上馬上就要圍攻薊都了!”


    內侍慌張的話引得燕王喜一個趔趄,趙嘉更是瞠目結舌。


    易水河分南北兩條,都發源於太行山中。


    北易水河與淶水相江,流入黃河故道,南易水河經徐水東流注入黃河故道,燕軍南部防線就是以南易水為依托,抵禦秦軍的主要工事就是修築的長城。


    易水以東是貢河下遊河灘和鹽堿地,灘塗之地不利行軍;


    易水以西至太行山腳的百餘公裏平原地帶就成了防守的重中之重。


    王賁沒有徹底執行盛怒的秦王強攻薊都的命令,采取迂回包抄的戰術,出其不意,側擊燕代聯軍。


    此舉不僅減少了秦軍的無謂傷亡,還迅速得摧毀了原本燕代聯軍足以相持對抗數月之久的易水防線。


    “不能再拖了,大王速作決斷!”


    燕喜已經徹底亂了方寸,被走嘉一吼,打了個激靈,“對,對...”


    “太子督戰不利,軍馬調度之權一應付與鞠武將軍!”


    “傳詔速令太子回宮!”


    “孽子啊...”


    燕丹在秦軍從側翼出現的第一時間就情知不妙,不等王賁主力渡河糾纏到一起,即刻留下斷後之兵,退守薊城。


    宮中令使到達之前,燕丹已經在進宮的途中了。


    “我大燕地圖已落在秦人手中,王賁對我山川地形了如指掌,南線防禦的弱點盡在其眼中。”


    “父王,此時不是怪罪兒臣作戰不力的時候,秦人馬上就要到達薊城了,現在要緊的是趕緊出方略,將秦人擋在薊都之外。”


    燕喜聽燕丹如此說辭,這才停住了指責謾罵。


    “兒臣軍權已經被父王收回,鞠武將軍亦是我燕國名將,足當大任。”


    “薊都城池堅固,立足於??水高地,??水水量充沛,是我薊都天然憑仗。”


    燕丹快走幾步,不顧一臉的黑灰,就著燕王背後掛著的軍略圖講解起來。


    “我軍雖敗於易不之西,但主力未失,有了這些精兵,再依托河山大城,積極設防,怎麽也可以抵擋七八個月。”


    咽了一口唾沫,燕丹從易水廝殺至今,都沒坐下來喝口水,“薊城依傍山勢,再守上他個半年往上,秦楚正在大戰,事情就還有轉機。”


    “不用再多費口舌了!”


    避嫌退到殿外的趙嘉突然衝了進來,如喪考妣,燕丹詫異得瞟了一眼。


    “王賁率軍片刻不停,從東西南三麵朝薊城發起猛攻,??水上搭起了一座座浮橋,秦軍悍不畏死,踏橋飛擊,鞠武將軍防線未成,抵擋不住,派人入宮示警!”


    要不是北門直通遼東,秦軍無法繞後,想必王賁早就開始四麵攻打了,力求將燕國上下一網成擒。


    燕王喜聞言跌坐於地,燕丹也是一股巨大的挫敗湧上心頭。


    “薊城不可守,兒臣建議退守遼東。”


    “遼東?”


    燕王喜喃喃。


    “不錯,遼東苦寒,秦人後勤不繼,我軍再沿途破壞道路。”


    燕丹強打精神,“盡率精兵東保於遼東,節節抵抗,以遼東廣袤的縱深遲滯王賁兵團的攻擊,以待中原之變。”


    話說到這份上,楚國到底有幾成翻轉戰局的希望,燕丹自己都不抱很大希望。


    “不錯,太子此計可行。”


    燕王無力得抬頭看了發聲的趙嘉一眼,順勢就著燕丹的攙扶站了起來。


    王室宗族棄城而走,薊城留守的守軍士氣大跌,秦軍先頭長驅直入。


    控製四門以及薊城要害的王賁仍不停歇,遣輕騎沿著北門燕軍出逃方向直追過去,似有不絕燕祀誓不罷休的跡象。


    趙嘉在退往遼東的途中就率代軍逃往上穀,燕軍一路退到衍水,天色已亮,秦人如一遮天黑雲如影隨形。


    “秦人唱的什麽?”


    燕王喜發髻散亂,耳邊聽著衍水南岸秦軍先鋒遊騎的呼喝,氣喘籲籲得問道。


    “糾糾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幹,死不休戰,嗬嗬...”


    回話的鞠武搖頭不已,欲哭無淚。


    這哪裏是老秦的國難,這是要趕絕燕國,斬斷大燕國運啊!


    “分開逃走之時,代王嘉有留有書信一封,寄言我王親啟。”


    一路追到衍水,秦軍也有些疲乏了,隔著河水,燕軍終於也能喘上口氣。


    趙嘉的書信直到此時才得空暇交予燕王手中。


    燕王喜疲憊得展開書信,信上字數寥寥,他卻上下掃視數遍。


    將書信撒碎扔進眼前的衍水,燕王站了起來,“鞠將軍,趙嘉說秦軍之所以追得這麽緊,完全是因為要得到罪魁禍首太子丹。”


    “如果殺太子,獻給秦王,秦王就會罷手,燕國的社稷也就能保全。”


    “將軍怎麽看?”


    “此事事關重大,當由王上一言而決,做臣子的哪敢發表意見。”


    鞠武撲通跪倒,顯得惶恐無地,“不過,太子殿下在軍中名望卓著,如果貿然處置,臣擔心軍心不穩。”


    “距薊城已遠,秦軍征發民役,準備好足夠的征遼糧秣還需時日,大王整頓國政,時機尚在。”


    咬咬牙,從牙縫迸出幾個字,“當先削其人望,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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