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勾欄。


    今日論劍會閉幕,詩歌節亦處於鬥藝最精彩之時,再有兩日亦會選出曲藝最佳者供世人追捧。按往年風俗,論劍魁首當為此時聲望最盛之人,瓦肆各勾欄盡皆以其為主人公,演唱試劍情景、遊俠故事,以吸引聽眾目光。


    今年情形卻十分不同。


    上午鬱少寒在論劍台施展巫術,且又逼出葉隨風之巫術,兩位風光無限的劍俠一時皆顯露出巫師身份,將一眾遊吟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早已編排好晚間演唱故事,如今卻因這變故而無法再用,隻好隨口唱些尋常傳奇,皆難以吸引關注,聽眾坐不多時便覺無趣,往別家去了。


    眾多勾欄皆是如此,這一家卻座無虛席。空音坐於演台彈唱,鬱少寒靜立其側,聽眾雖則略有異議,卻想他不至於大庭廣眾之下施法傷人,且對他身份愈加好奇,竟廣為傳告,各方人士將勾欄擠得水泄不通。


    空音似對白日情形早有準備,也不避諱什麽,隻將試劍情景略添些文藻唱來;劍法與巫術在她口中都極其精彩,一時引得聽眾十分向往,紛紛私語探討,竟是讚揚頗多,未見多少惡言。


    蘇凜獨自在勾欄角落坐著,一麵飲酒一麵聽曲,目光望向空音與鬱少寒二人,欲從中看出些什麽來。出神間,一名男子在他身前坐下,笑道:“蘇少俠。”


    蘇凜回神笑道:“梁前輩。”


    來人腰間別著名劍垂虹,正是梁越。他隨手接過蘇凜奉來的酒盞一氣飲了,問道:“今日隻你一人麽?葉少俠在何處?”


    “葉家伯母身體不適,葉兄此時正在居所照看。梁前輩可有何事交待麽?”


    他卻暫未回答,隻側頭望著演台聽空音彈唱。她正唱到葉隨風如何施展巫術將千刃化解,聽眾皆屏息細聽,正為兩人打鬥揪心不已。又講到他二人在場上平分秋色,聽眾便紛紛歡欣鼓舞,讚歎這番打鬥好生精彩;更有當時在場者躍躍欲試,想替代空音講述比試,卻被其餘聽眾戲謔一番,擠到邊緣去了。


    聽過這一段,梁越回頭對蘇凜道:“你不必瞞我,我早知他不喜指點。如今出此變故,想來他不願麵對這諸多聽眾,也不願麵對我劍盟諸人罷。”


    蘇凜笑道:“葉兄是何心思,我卻難以知曉,不敢回答前輩所問。”


    梁越道:“蘇少俠鑄劍之名我亦有耳聞,想必對劍與劍客頗有見解。依少俠看來,若能與寶劍相配,這劍主心性當如何?”


    “晚輩隻知劍品,不知如何看穿人心。——晚輩以為,若要了解人之心性,非日久不可得。劍客也罷,巫師也罷,這種種身份卻不是受人敬仰或非議的緣由。”


    梁越思慮許久,笑道:“少俠說得在理,是我迂了。便請少俠替我轉告葉少俠,詩歌節閉幕之前,我都在此處等候與他一敘。”


    蘇凜拱手道:“晚輩定將此話帶到。”


    試劍的故事已講到尾聲,梁越因劍盟有事告辭走了。蘇凜又坐了片時,聽空音講完白日之事,又編出些鬱、葉二人以巫術遊俠的故事,竟頗得觀眾喜愛。他大約猜到她目的,也不多坐,準備回秋葉居告知葉隨風與葉晞。


    不斷有別處聽眾往勾欄進來,門口人影幢幢。他逆著人群往門外走去,目光忽然一滯。


    一名黑衣男子正隨人群往裏進來,眉心赫然一道金紋——正是那日見到的虛。蘇凜手按劍柄,腳下步伐不停,對方亦穩步走來,目光似望著勾欄內景,又似隻注視自己。


    兩人擦肩而過,虛忽然冷笑一聲,在他耳邊道:“你要作戲到幾時?”蘇凜停步回首,斂眉道:“什麽意思?”


    虛卻已消失於人群,再尋不見蹤影。


    台上歌聲婉轉,台下人影流連,不知不覺已近子時,勾欄即將閉館。空音收弦笑道:“今日的故事就講到這裏,諸位若還想聽,明後兩日再來罷。”


    聽眾意猶未盡,紛紛議論著出門了,勾欄隻剩下寥寥數人。白櫻自角落走出,欲與空音說話,對方卻不看她一眼,徑自收琴上樓。她望著空音背影,微微歎了一息,亦出門而去。


    鬱少寒隨空音上樓,背後卻忽然飛來一柄赤劍,他腳步微轉,劍身便貼著他直直釘在柱上。他回眸一看,暗處一女子正冷眼注視著他,原來是十日前敗於他劍下的慕飛燕。


    他不理對方,仍舊徑自上樓,慕飛燕從暗處躍出,一把拔出赤劍朝他刺去,冷聲道:“賊人休走!”


    鬱少寒避過這一劍,她仍不依不饒,定要出劍取他性命。他赤手與她過了幾招,一掌劈下她手中赤燕,皺著眉似有些不解。


    慕飛燕冷笑道:“你已忘了我麽?我卻一日不曾忘記你!前幾日是我眼拙,未認出你便是那蒙麵人,白日你顯露巫術,我卻盡想起來了!”說罷腳尖一踢,地上赤燕便飛到她手中,轉瞬又朝他刺來。


    他轉步躲過來招,揮手揚出一把風靈劍抵在她頸間,借著光細觀了她片刻,像是想起什麽,道:“是你。”


    慕飛燕仰天長笑一聲,又咬牙恨道:“寧瑾已死,我原不能獨活,隻為殺你報仇才苟活至今。既不敵你,死在你劍下也罷,總歸可與他相聚了!”


    鬱少寒卻收劍散了風靈,直往樓上去了。她望著他背影,怒道:“你何不殺我?隻要我活著一日,必定設法複仇!”


    他腳步略頓,隻道:“殺公子瑾的,是幽夢。”


    清都,城西。


    夜晚的街巷分外寂靜,隻幾個醉漢與閑散莽夫在街頭遊走。白櫻踩著青石板快步行走,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開男子,往畫坊回去。


    一個漢子醉醺醺地擋在她身前,笑道:“這麽晚了,小姑娘去哪裏?我送你啊。”


    她後退幾步,膽怯道:“不必了,我父親正要來接我。”


    醉漢往身後一望,暗夜中隻顯出朦朧的道路,並不見人,回頭道:“哪、哪有人來接你?你就跟我走罷。”說著便伸手抓她手腕。白櫻尖叫一聲,剛要返身逃跑,卻見那人突然一聲不吭地倒下,像是醉暈了。


    她輕撫胸口,忙繞過他繼續往畫坊回去,卻不曾留意醉漢身下有鮮血滲出。


    待白櫻回了畫坊,鬱少寒並未立時回東街勾欄,隻獨自在街巷行走漫步。舉目望去,萬戶人家皆已休息,偶爾幾間窗內透出橘黃燭火,其間人家或照燈縫衣,或呢喃細語,一派祥和景象。他流連其間,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腳步一停。


    四周房頂現出數道人影,皆黑衣蒙麵,儼然刺客打扮。


    “近日你在安國好光彩啊,十一。”其中一名蒙麵女子對他笑道,“那安太子堃的人頭,為何還未給大人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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