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漸移,竹梢被風吹動,泉水淙淙不絕,風聲水聲蕩入遊人心裏,撩撥一曲心弦。


    蘇凜躺了許久,忽睜眼道:“你那日在西洲被龍鱗擄去,是陽先生跟上護得平安罷?”


    葉晞點頭道:“怎麽了?”


    “隻是有些好奇,他同我一樣並非巫師,如何就能殺傷龍鱗實體。——往先我們遇襲時,似乎需要靈氣才能破解罷?”


    聽他這一說,她這才驚覺道:“當初情形緊急,我一時竟未想起,也不曾警示哥哥。如今想來,他也如陽先生一般,出劍並未受製。”


    他了然一笑,沉思道:“難怪陽先生師門鑄劍天下無匹,隻這一點便超出我等許多。”又抬手將靈晶展在眼前,低聲道:“藏劍閣我去過多次,也並未發現哪一把劍嵌了這東西。那靈氣究竟是何物,又以何形態存於世間,我想了許久仍不解。”


    葉晞抱膝望著竹林與天光,微笑道:“我以為靈氣並非那般神秘莫測,它就存在於你我身旁。天地山川、草木鳥獸皆離不開靈氣,便是你我之肉體,也皆寄托於靈氣之上。隻我身為巫師,天生便能操縱木靈,體內存留的靈氣多你幾分罷了。若論其本身,卻是萬物皆有,哪怕一石一木,亦自有它一點靈氣在其中。”


    蘇凜聽了,怔怔的不發一言,俄而恍悟道:“原來如此,天地萬物皆有靈,我怎麽沒想到?”


    他坐起身望著這片竹林,手伸在空中細細感知,隻覺清風捎來一段靈氣,流水亦帶來一段靈氣,天光雲影間靈氣交織湧動不絕。他癡癡看了片時,忽朗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當真是妙!”


    葉晞隻抿嘴笑看著他,不願出聲驚擾。


    “難怪我鑄劍久無突破,原來往常隻當它們為死物,卻不曾想過劍亦有靈。這般愚鈍,如何能鑄就一段鋒芒?”他拊掌朗笑,將靈晶放入葉晞手中,又情不自禁地在她臉上啄了一口,笑道,“多虧了你,我這便去鑄劍室了!”


    她登時麵色通紅,眼前耳邊什麽也看不見、聽不見了,待回過神來,他已往竹舍大步跨去,再尋不到人影。她抬手輕觸方才被他親過的臉頰,隻覺渾身發燙,心髒怦怦直跳,許久仍未平息。


    ***


    江雪堯聽聞此事,捂著肚子笑個不停:“那呆子玩石頭還玩出這等心境了麽,很妙,很妙!看他飯也不出來吃,我們往後便少做一個人的菜罷!”


    葉晞隻低眉微笑不語。待用過飯,她又盛了一份飯菜在木盒中,起身道:“我去給他送飯。”


    從正院一路行至偏院,她站在鑄劍室門外敲了敲門,卻不見回應,再敲,才聽得一聲沉悶的“來了”。俄而石門打開,蘇凜站在室內笑道:“久等了,屋裏隔音,聽不甚清。”


    她將食盒遞上,微笑道:“趁飯菜未涼,快些吃罷。”


    他笑吟吟地接過,才要進去,忽想起什麽,訕道:“先前一時激動,莫在意。”


    她臉頰又一紅,垂眸搖了搖頭,又道:“你這半日做了什麽來?”


    他便含笑拉她進屋,指著台上的圖紙道:“畫了這個。”


    葉晞見紙上畫了劍與劍鞘的圖示,隻覺十分複雜,難以看懂,蘇凜卻又盯著那圖紙沉思,食盒捧在手中並不打開。她輕咳一聲,他這才回過神來,賠笑兩聲,幾口將飯吃了,又凝神盯著畫不動了。


    葉晞收拾了食盒,見他仍皺眉沉思,口裏不知喃喃著什麽,便也不再擾他,準備回正院去。才至門口,忽聽他喚道:“葉晞,你見過陽先生出劍,可認得那劍的材質麽?”


    她搖頭道:“我對鑄劍不通,並不認得。怎麽了?”


    他看著儲物台上琳琅滿目的各類礦料,惱道:“圖紙我倒滿意,隻還未定下用什麽材料,特問來對比一番。”說著便走至台前,一一觸摸礦物,自顧自道:“太輕、不夠堅硬、難有鋒芒……”


    葉晞見其中有一塊玉料,大小正適合鑄劍,指著它道:“一尺月便是以此為原材罷?這個合適麽?”


    他笑道:“這玉隻林決適合它,於我卻不相宜。”


    “千息的材料怎樣?泉嬰呢?”


    “一個太輕,一個太重,皆難以順手。”


    她細想了半日,又道:“陽先生的黑劍不知是什麽材料,若能知曉,試試它如何?”


    蘇凜因未見過他出劍,亦不知是何模樣、材質如何,如今聽得“黑劍”兩字,便隨意掃視道:“這屋裏似乎沒有——”話音未落,目光忽定在角落一塊赤礦上,頓時麵色一喜,走近撫摩道:“居然還有此物,妙哉。”


    她見他對赤礦愛不釋手,笑道:“這是什麽,可合適麽?”


    他笑道:“這物名叫冷焱石,麵上看去是紅色,多番熔煉後卻呈玄色,且鋒利無比,輕重韌性正適合我。——冷焱石極為稀奇,我也隻在書中見過,現下若用了,不知陽先生會否氣惱。”


    “他既將這鑄劍室借你,想來也存了一份惜才之心罷,你若顧慮,倒拂了他一番心意了。”


    蘇凜聽了,釋然笑道:“正是,倒是我俗了。”


    葉晞見他已定下冷焱石,又翻找起劍鞘材料來,便不再打擾,提著食盒退出去了。


    此後數日,蘇凜皆在鑄劍室活動,難得出門飲食休息。幾人見他癡狂,亦不好多勸,隻得隨他去了。


    這日蘇凜好容易出門透氣,正與幾人說笑,忽見院內裂縫白光一閃,卻是葉隨風回來了。江雪堯搶先幾步上前道:“隨風哥哥,可探得什麽?我父母都還好麽?”


    “都安好,莫擔心。”他在堂屋坐下,接過葉晞遞來的茶水飲了,又道,“上月抄檢元帥府,並未查得什麽,此便是威虎軍理虧。後來伯父受召回京,又有柳丞相力諫,此事便暫且壓下,隻說由刑部調查此事,其餘細節卻不知曉了。”


    她一麵聽一麵點頭,又道:“我母親身體怎麽樣?父親呢?”


    “伯母的病已好了,隻精神差些,伯父奔走朝堂,我隻匆匆見過一麵,身心俱還朗健。伯父另有一話命我帶到:現安國腹背受敵,盼你莫以一家榮辱興衰為念,盡早返京,他有要事吩咐。”


    江雪堯道:“我知道了,今日便走麽?”


    林決道:“葉晞的藥還未製完,陣圖也差幾枚靈晶,明日再走罷,我隨你一起。——蘇凜在此鑄劍怕走不開,葉晞也留在此處互相照應罷。”


    蘇凜道:“我這劍要鑄上好幾月,你們便先回去罷,我一人在此也使得。”


    江雪堯白他一眼,冷笑道:“你一人在此,怕劍還未鑄成,自己就先餓死了。我知道你關心好友,但這畢竟涉及朝堂,你們難以幫上什麽,且安心在留在山中罷,林決陪我也夠了。”


    幾人皆應下。葉晞又道:“巫盟情況如何了?”


    葉隨風道:“這一月又添了許多巫師,且他們如劍盟一般行俠仗義,又與劍師有過幾次糾紛,皆趁勢揚名了。我私下問過幾人,他們似乎並不知曉山中之事。”


    她點點頭,不多言了。


    已近日暮,葉晞留林決等人製藥鑄劍,自去廚房備飯,葉隨風同她一起。


    兩人配合做菜,動作十分默契嫻熟。他一麵調味一麵道:“方才他們在眼前,不好與你說。那玉玦我問過父母了,皆說家中沒有此物,隻追問你如何得來,似乎有些在意。”


    “沒有便沒有罷,許是我記錯了。”她垂眸切菜,不留神被刀刃割破了手指,登時流出一線鮮血。葉隨風忙將她刀奪下,又按住她傷處止血,斂眉道:“疼麽?”


    她搖搖頭,卻帶出一眶眼淚。


    他道:“你自西洲回來便有些心緒不寧,可與我說來麽?”


    她含淚笑道:“沒什麽,不過是見許多巫師亡故於斯,心下傷感罷了。”又道:“在榮陵時,雪堯遠隔千山萬水竟能察覺江公子殞命,我還道奇怪,前幾日在西洲見那骸骨,竟也莫名心痛,可知果真有遙契一說。不知他生前是何等人物,竟隻能埋骨於荒山,又不知我往後如何……”


    他忙勸道:“你心思細膩,難免由人推己。我往年便時常擔憂你過於感懷,傷了身子;如今你病還未好,便將旁的心緒暫且放下,隻顧好自己罷,也免卻家中父母擔憂。”


    葉晞點頭應下,隻抹淚不語了。


    翌日清晨,林決已將蒼梧陣法排列完畢,又將製好的丸藥交與葉晞手中,囑咐道:“仍舊是每日一粒,切勿漏服。冬月天冷,記得及時添衣,莫又將寒瘴惹出。若有何病變,回清都尋我便是。”葉晞一一應下。


    幾人又各自囑咐幾句,葉隨風將蘇凜單獨拉在一邊,特意說了幾句照看她心情之語,他皆應下,笑道:“放心罷。”


    敘別已畢,林決道:“我們這便走了,陽先生回來,替我們道聲謝罷。”


    葉晞與蘇凜皆應了,又送他三人至裂縫,道:“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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