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秋風颯颯,火光照夜,震耳的喊殺聲從雙峰嶺傳出,驚破夜幕遮掩的天際。安國驍騎被數倍於己的敵軍衝得四分五裂,難以潰圍。


    廝殺不知已持續了多久,江天何與十數名驍騎聚在一起,才掃清眼前敵人,立時又被圍上來的定軍堵住去路,不能前進一寸。眾騎皆已聲嘶力竭,絕望道:“將軍,援軍不會來了!威虎棄了我們!”


    江天何咬牙道:“會來,一定會!傳令將士,死守待援!”


    他已負傷,身體卻似沒有知覺,每一槍都帶起凜凜寒風。滿目皆是火光與鮮血,敵眾望不到邊,馬蹄聲與喊殺聲混在一起,幾欲將耳廓震裂。


    忽有一陣喊殺聲從後方衝出,勢如雷霆,直撞破定軍往內圍而來。傳令兵看見火號,狂喜道:“援軍!援軍來了!”


    江天何一槍搠倒三個敵兵,喘息著望向那方,隻見敵軍皆披靡,火光中一道赤色身影自敵陣闖出,高聲道:“天何!”


    耳畔喊殺聲漸隱,隻那聲呼喊穿過喧囂,直撞入他心神。他抬眼望著那道身影,冷不防身旁有人揮劍劈來,隻聽一道風聲,一杆紅纓槍已從耳畔飛過,將敵兵連人帶劍釘在地上。


    耿雲霄飛馬躍至他身前,一手拔出長槍,對他道:“別愣著,跟我殺出去!”


    江天何望著跟上來的驍騎軍,驚道:“你從桑丘方向來?”


    “孫宴那老東西,口口聲聲說他會馳援,騙我去捉司徒禦,自己卻在外麵看熱鬧!等殺出去再找他算賬!”他一麵說,一麵已引兵開出一條血路,直奔嶺口而去。


    江天何勒馬回望,咬牙道:“百裏還在那邊,你先增援,我去找他!”


    他急急勒馬,一手抓住踏月馬韁,把江天何往部下身邊一送:“我去,你帶人衝出去!”


    “雲霄!”江天何忙要再說,他已帶人縱馬遠去,隱沒在了敵軍陣中。身旁驍騎道:“江將軍,走罷!”


    江天何回望嶺口,隻聽嶺外喊殺四起,無數火光往裏湧來,有人高呼:“孫將軍帶兵馳援!”


    他橫槍立馬,高聲道:“靖遠驍騎集結,潰圍殺敵!”


    那邊耿雲霄在敵陣衝了許久,收了數隊苦戰的驍騎,又望見一群定軍圍攻一人。他躍馬從數人頭頂飛過,見那孤身奮戰的一人正是白禮——他的戰馬已然倒地,自己身上亦傷痕累累,仍持劍以一敵眾,氣勢竟半分未頹。


    耿雲霄大喝一聲,揮槍掃倒一片敵軍,又挑飛一束火把,槍尖帶著火焰衝入敵陣,掃出一條豔烈的火舌。定軍被火沾身,頓時滾地嚎叫,欲撲滅火焰,火勢卻愈來愈猛,燒得整片天地通紅。


    他踏著火焰衝入陣中,一把將白禮拽上馬背,回身道:“走了!”


    白禮低喘道:“天何呢?”


    “他正帶人突圍,我們速去與他會合!”他揮槍掃開敵軍,縱馬衝出火海,直奔嶺口而去。


    威虎馳援之事他已知曉,原以為定軍就此潰逃,不想嶺口忽然比來時更為混亂,不知是何情形。行了一刻,斥候傳道:“司徒禦率七萬兵馬伏擊我軍,孫帥已去攔截,命孫將軍與靖遠驍騎追擊南宮潛!”


    耿雲霄冷笑道:“我道那老兒為何隻留千人守寨,原來早埋伏去別處了。”又抓住他道:“南宮潛有多少人?孫同又帶了多少?”


    “探得敵軍八萬,孫將軍引兵九萬,皆為精銳!”


    “精銳個鳥!司徒禦連設三道伏兵,如今親領的必是精兵,孫宴把精銳都給了他兒子,拿什麽和司徒禦打?縱勝了,也難得擒住!”他把那斥候一扔,又對部下揚聲道,“隨我追擊南宮潛,嶺外的事不管!”


    眾將士皆應聲,一路又收遊散士卒,直奔將旗而去。


    行至半路,斥候傳道:“孫將軍已與敵軍大部交鋒,敵首南宮潛失散!”俄而又傳道:“江將軍已率眾追擊敵首,命將軍於北麵林中守候!”


    耿雲霄笑應了,順著嶺道往林中潛伏,一刻後果見江天何佯退至此,南宮潛正緊追不舍。待他部眾皆過,耿雲霄便率兵從林中殺出,將其堵在中間,罵道:“南宮老匹夫,繳械不殺!”


    南宮潛因與大部失散,此刻兵力不足,見他二人夾擊,並不敢停留,直往北麵江天何部眾衝去。江天何調馬回頭,揚聲道:“後衛變先鋒,隨我殺回去!”


    登時喊殺聲四起,他率部眾將南宮潛去路截住,後方耿雲霄亦引兵追上,廝殺片刻,定卒便潰不成軍,南宮潛縱馬欲逃,被江天何一箭射中馬匹,登時翻滾墜地。


    耿雲霄一槍砍倒軍旗,順勢以槍尖指著他罵道:“老匹夫,前幾日才跑了,今日又想逃去哪裏?”


    南宮潛此時披發破甲,仍大笑道:“小子有膽色,可惜你我都不過是軍爭的棋子罷了,可笑,可笑!”


    “等司徒老兒那七萬人被殲滅了,看你如何笑得出來!”他冷笑道,“定國此戰統共不過十幾萬人,今夜這一輸,你們便該滾回老家,還平野關一個清靜了!”


    南宮潛隻大笑不止,他亦不理對方,命人將其綁了,又遠遠聽見一聲呼喊:“雲霄!”


    江天何縱馬趕來,見南宮潛狼狽伏地,忙下馬將其扶起,親釋其縛,謙恭道:“定師勇武,晚輩避無可避,這才鬥膽來迎,衝撞了老將軍,還請勿怪。”


    南宮潛笑道:“小子被我八萬人圍住,還能堅守那許久,倒有些能耐。”


    他笑道:“敝軍雖不如貴國之師,卻堅信援軍必到,故而殘喘至此,南宮將軍見笑了。”又命人好生照看南宮潛,清點折損人數,準備回師與孫同大部會合。


    耿雲霄將他拉到一旁看了又看,皺眉道:“你傷得不輕,且讓威虎那起人打去,我們往一邊歇息便是了。”


    他道:“眼下深陷敵陣,若那邊戰事不利,我們亦難免受波及。別的情緒暫且放下,等打完仗再說不遲。”又望著一旁白禮道:“你沒事罷?”


    “沒事。”


    他走近借火光細觀,見白禮身上軍裝已被鮮血濡濕,不忍道:“此戰後尋軍醫好生治傷,守衛暫且換人罷。”白禮默然不語。


    幾人說過幾句話,見俘虜已安置了七八,便說往南回去。忽聽斥候來報:“威虎卒往此處逃來,孫將軍率兵追擊!”


    眾將士便抖擻精神,飛馬來迎,正與逃竄的定軍撞上。兩方交鋒,又掀起無數劍影刀光,靖遠在前,威虎在後,直殺得定軍四散潰逃。


    長夜將盡,戰事亦漸漸平息,江天何正舉目觀望殘局,忽有一隊定軍直往他方向而來,在前的幾名小將喝道:“放我南宮將軍!”


    他橫槍迎上,徑直掃清幾人,又一人從旁揮長戟刺來,他不及回防,身旁白禮便一劍擋住攻擊,抓住長戟回刺,登時將其逼退三步。待要反擊,他目光移到那人臉上,揮劍的手突然一頓,對方看見他麵容,亦驚呼道:“百裏將軍?”


    江天何聽見此語,立時轉頭看他,待要說話,已有一人比他先道:“什麽將軍?”竟是孫同騎馬往這邊趕來,恰聽見了方才之語。


    白禮目光一凜,揮劍便往那人心口刺去,不料被孫同趕到一劍接住,回眸對那小將厲聲道:“方才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那人冷笑一聲,罵道:“昔日定國猛將,如何作了安國走狗?叛徒受死!”一麵說,一麵執戟便刺白禮。白禮劍刃從孫同劍上劃過,順勢擋住來招,隻一劈便將長戟從對方手中震落,再要揮劍,又被孫同擋下,隻聽他道:“慢著!你是定國人?”


    白禮雙目微凜,江天何亦是心口一緊,見他斜了自己一眼,又飛快將目光轉向地麵的敵將,立時明白過來,舉槍便往那人刺去。孫同眼看長槍飛過身側,猛抬肘撞偏泉嬰,喝道:“想滅口?”


    他親隨部眾已從後方趕來,將幾人團團圍住。江天何與白禮對視一眼,不得已收了招。孫同冷笑道:“江將軍,你想袒護這侍衛什麽?”


    江天何皺眉道:“我隻是斬殺敵將,你為何攔我?”


    “戰事已畢,隻俘虜便可,何須斬殺?”他冷笑一聲,回身看著已被製服的定國小將,手指白禮問道,“你認識這個人?”


    那人瞪著白禮,冷笑道:“我如何不認識?幾年前我在其麾下——”話未說完,忽被後方飛來的一杆紅纓槍刺穿脖頸,登時斃命。


    耿雲霄從不遠處飛馬趕來,罵道:“什麽下作東西,仗打輸了便張口離間?”


    那長槍恰插在孫同腳邊,他盯著往下淌血的槍尖,額上青筋暴起,咬牙道:“耿雲霄,你想幹什麽?”


    耿雲霄躍馬闖進威虎卒包圍,隨手拔出紅纓槍,那帝國小將便軟倒在地。他打馬橫在白禮與江天何身前,冷笑道:“我不過隨手殺敵,能幹什麽?你攔著不讓殺才是可笑!”


    “方才這人的話我已聽見了,你們不承認也罷,我自去查!”孫同冷哼一聲,又命隨從道,“拿下!”


    威虎卒立時逼近白禮,江天何忙將他擋在身後,對孫同道:“此事毫無根據,萬不可捕風捉影!”


    孫同冷笑道:“毫無根據?你們在我眼前強殺此人便是根據!若不是心裏有鬼,為什麽怕他把話說完?”


    “白禮僅是我貼身侍衛,我可擔保他與定國並無幹係,自然不容旁人誣陷。”


    “你拿什麽擔保?安國國土麽?”孫同冷笑道,“你這般袒護他,莫非是故意留這定賊在我軍營?”


    江天何急道:“他不是定國人!”


    “是與不是,我查過不就知道了麽?也不用你口頭與我證明。此人便由我暫且收押,若果真不是,我自把他好端端地還給你。”他冷聲說了此語,又對隨從道,“還不動手?”


    隨從便一擁而上,繞過江天何便去拿人。白禮凜目看著逼近的幾人,右手握緊劍柄,遲遲不願出劍。


    眾人持刀戟將近時,忽聽一聲怒喝:“我看誰敢!”竟是耿雲霄橫槍擋在白禮身前,又對孫同罵道:“靖遠在嶺內廝殺半日,你們卻隻顧在外麵看熱鬧,遲遲不派兵支援,分明是存心想借敵國之力害我們。我還未與你算賬,你倒來懷疑我靖遠武士?”


    孫同被他說中痛處,頓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牙道:“原派了你攻打桑丘,你違抗軍令私自來此,我沒連你一起收押已是看在元帥麵上,你別不知好歹!”


    “等你們來雙峰嶺,靖遠早被敵軍吃幹淨了,你竟還有臉說?”


    他一時無話可辯,隻好道:“一事論一事,今日不收押他也罷,待此戰過後再詳細調查。到時他若跑了,休怪我以通敵叛國罪羈押爾等。”說罷示意隨從退下,又道:“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元帥那邊還等著我支援!”


    “孫將軍,”江天何抓住他馬韁,低聲道,“此事……可否當作未發生過?他確與定國並無幹係,不必勞師動眾,眼下還是攜手對敵為要。”


    “攜手對敵?誰是敵,誰是友?若他真是定國細作,你也脫不了幹係,我如何信你?”


    他咬牙道:“方才那人對他是何態度你也見了,他斷不可能是細作。”


    孫同冷笑道:“你這話可是承認他身份了麽?他是不是細作我不管,此事我定要告知元帥,否則便是失職。”


    “孫將軍!”江天何忙拉住他,又咬牙半晌,低聲道,“此事算我求你,日後定當竭力還報。”


    孫同聽了,頓時揚聲大笑,好容易止住笑,譏諷道:“江將軍也會求人麽?當真可笑。你的人情燙手得很,我可不敢要,此事隻管公事公辦,莫再說別的!”


    他還要說什麽,孫同已別開他的手,引兵往嶺口奔去。


    天邊已微微泛白,深秋的清晨寒涼難耐。他看著遠去的煙塵,隻覺心口沉悶,似被人緊緊攫住,難以呼吸。好容易緩過氣,回頭一看,耿雲霄與百裏初亦是麵色深沉,不知如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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