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的隱患:秦王與相國的矛盾


    秦國在閼與之戰的失敗,與魏厓的私心雜念不無關係。


    魏厓自從得到陶地後,心態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簡而言之,他已經不滿足於做秦國的權臣,而是想以陶地為基地,抓緊擴張自己的個人勢力,既而自立為君,過把南麵稱王的癮。


    據在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戰國縱橫家書》記載,魏厓的門客、時任秦國客卿的灶(人名,姓氏不詳)曾經勸他想辦法將陶地周圍的地區都據為己有,而且最關鍵是向齊國發動進攻:“攻齊之事成,陶為萬乘,長小國,率以朝,天下必聽,五伯之事也!”所謂五伯,就是指霸主,可見魏厓的野心不小。


    事實上,魏厓正是按照客卿灶的指點,在安排胡陽進攻閼與的同時,又分兵掠取齊國的土地,一舉攻克剛(今山東省寧陽)、壽(今山東省東平)等地,達到了自己“以廣陶邑”的目的,同時也造成胡陽兵力不足,被當時名不見經傳的趙奢擊敗。


    回顧曆史,秦昭王的上台及王位的鞏固,魏厓是功不可沒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魏厓變得越來越貪婪,野心越來越明顯,已經對秦昭王的統治構成了嚴重的威脅。隻是礙於宣太後的麵子,再加上魏厓大權在握,秦昭王才沒有和魏厓公開翻臉。閼與之戰的失敗,將秦昭王對魏厓的不滿擴大到了極致。恰在此時,一個名叫範雎(ju)的人物不失時機地登上了曆史舞台。


    魏國頂級人才流失榜


    範雎是魏國人,字叔,學的也是縱橫之術。據《史記》記載,範雎曾經遊說諸侯,想要侍奉魏王,卻因為時運不濟,一直沒有受到重用,隻能投靠魏國中大夫須賈,當了一名門客。


    魏昭王年間,須賈奉命出使齊國,範雎作為隨從跟隨左右。這次出使很不順利,他們在臨淄住了幾個月,都沒有獲得齊襄王接見。倒是齊襄王聽說範雎能說會道,是個有識之士,有心結交他,便派人送來十斤黃金和酒肉。


    範雎當然不敢接受。


    須賈知道這件事後,心裏很不是滋味。想想看,他作為正使在齊國坐了幾個月的冷板凳,連齊襄王的麵都沒見著,不知如何回去交差;範雎一介門客,至多算是他的仆從,卻受到齊襄王如此厚待,叫他如何能夠不嫉妒?


    嫉妒是人之常情,然而像須賈那樣由妒生恨,甚至產生陷害之心的,卻不多見。當時,須賈命範雎接受了齊襄王送來的酒肉,退還了黃金。回到魏國後,須賈向相國魏齊匯報工作,便將不能完成使命歸咎於範雎。


    “我的門客範雎將國家機密私下泄露給齊人,造成我工作上極大的被動。否則的話,齊王與他素不相識,為什麽會無緣無故送他黃金呢?”


    “竟然有這樣的事!”魏齊是魏國公室子弟,又居高位,本事不大,脾氣不小。


    第二天,魏齊大宴賓客,特別交代須賈將範雎也帶上。酒喝到一半的時候,魏齊命門客將範雎拿下,不由分說,痛打了一頓,將他的肋骨打斷數根,牙齒也打脫好幾顆。


    範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被打得幾次暈厥過去,恍恍惚惚聽見魏齊在說:“這就是賣國賊的下場!”還聽見賓客們一致叫好的聲音,這才猛然想起在齊國發生的事。


    可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範雎這樣想著,幹脆將眼睛一閉,屏住呼吸,裝死。


    魏齊的門客不是專業的劊子手,草率地查看了一下之後,便向魏齊匯報,這個人已經沒氣了!


    “沒氣了?那就拿一張席子包起來,扔到野外去喂狗!”魏齊頗為遺憾地說道。他想了想,覺得仍然不過癮,又將門客叫住,“還是先把他扔廁所裏吧,我要讓後人都記得這件事,知道出賣國家是一件多麽可恥的事。”


    酒宴繼續進行。賓客們喝得酩酊大醉,輪流到範雎身上撒尿,一邊撒還一邊辱罵。這其中,也包括範雎的主人須賈。


    當須賈的尿液零零碎碎撒在範雎臉上的時候,範雎心裏明白,自己和魏國從此沒有任何關係了。如果有,那就隻有仇恨。想到這一層,他鼻子一酸,眼淚和著尿液悄然滑下。


    過了一陣子,酒宴接近尾聲。賓客們東倒西歪,魏齊也喝高了,摟著兩個舞女,搖頭晃腦地哼著一首古老的魏歌。


    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椒聊且,遠條且。


    椒聊之實,蕃衍盈匊(ju)。彼其之子,碩大且篤。椒聊且,遠條且。


    這是一首讚美婦人體態豐腴、多子多福的歌謠。


    負責廁所衛生的仆人遠遠地看著大堂上的燈火,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突然間,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到他耳朵裏。


    “兄長,兄長,請過來一下。”


    仆人定睛一看,差點叫出聲來。隻見微弱的燭光下,原以為已經是死人的範雎掙紮著在向他招手。


    “原來你還沒死!”仆人捏著鼻子說道。


    “噓……”範雎示意他不要高聲,“兄長救我一命。我雖然貧寒,家中還藏有十餘兩黃金,隻要兄長能把我背出去,全送給兄長。”


    聽到“黃金”二字,仆人兩眼立馬放出光芒。他想了想,很快有了一個主意,說道:“你再委屈一下,別讓人發現。”


    仆人跑到大堂,將在門口候命的管家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管家點點頭,要仆人退下,然後進去向魏齊請示,準備將廁中犯人的屍體搬出去。


    魏齊醉眼惺忪,含含糊糊地答道:“好吧。”


    就這樣,範雎被當作死人運到城外,撿回了一條命。


    然而魏齊也不是傻瓜。第二天酒醒之後,他左想右想,硬是覺得不對勁,把管家叫來一問,立馬明白了個三五分。於是又傳喚仆人,結果可想而知——仆人已經拿著範雎的十幾兩黃金,遠走高飛了。


    魏齊懊悔不已,下令在全國範圍內搜捕範雎,然而幾個月過去,範雎還是杳無音訊。久而久之,魏齊也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魏齊不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當全魏國都在找範雎的時候,範雎就藏匿在大梁城內,他的眼皮底下。


    範雎有位發小,名叫鄭安平,長大後來往不多,感情卻一直篤深。鄭安平在大梁城內做著一點小生意,有幾間鋪麵和一處房宅。範雎逃得性命之後,就住在鄭安平家中養傷。為了遮人耳目,他還改了一個名字,叫作張祿。


    又過了幾個月,秦昭王派了一個名叫王稽的人為使者,出訪魏國。鄭安平打聽到消息,想辦法混到接待各國使節的賓館中當了一名仆從,負責王稽使團的後勤保障。王稽見鄭安平談吐不凡,不像是個下人,便也十分尊重,時常找他來聊聊天,問問魏國的風土人情。


    有一天王稽對鄭安平說:“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很快就要離開魏國了。臨走的時候,我想問一下,你有沒有什麽賢人可以推薦給我帶回秦國去?”


    王稽的意思,是試探鄭安平本人願不願意為秦國服務。鄭安平早就等著這一句了,馬上說:“有,我的鄉黨中有一位張祿先生,有定國安邦之才,可以和您談談天下之事。不過,他在大梁有很厲害的仇人,平時不敢出門,隻能晚上來見您。”


    王稽喜出望外,說:“那就快請他來見啊!”


    當天夜裏,範雎和鄭安平來到賓館,和王稽關起門來見了一麵。三個人聊了不到半個時辰,王稽便意識到,自己逮著了一條大魚!自商鞅變法以來,秦國的使臣出使各國,除了正常的外交活動之外,都負有一項秘密使命——尋找埋沒的人才,不分國籍,無論貴賤,隻要他有本事而且願意為秦國所用,就帶回鹹陽去給予一定的職位。


    “以先生的才能,隻要到了鹹陽,見到秦王,必定可以獲封客卿。”王稽這樣說道。所謂客卿,地位相當於卿,是外國人到了秦國之後,尚未立功的情況下,能夠獲得的最高官位。


    張祿搖搖頭,說:“我這半條命的人,能夠在秦國找一個看門掃地的工作,就是萬幸啦!”


    王稽緊緊握著範雎的手說:“秦國不可能這樣對待先生。”


    範雎長歎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數天之後,王稽啟程回國。範雎和鄭安平喬裝改扮,躲藏在使團的車隊中,晃晃蕩蕩穿過大梁的街道,開始了向西之旅。


    這一天的陽光很好,曬在範雎身上,讓他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暖意。


    九十年前,公叔痤的中庶子衛鞅就是穿過同一條街道、同一座城門,悄然離開魏國前往秦國。


    衛鞅離開之後不到十年,鬼穀子的門徒孫臏,也是沐浴著同樣的陽光,坐在齊國使臣的車中離開大梁前往臨淄。


    此後,鬼穀子的另一位門徒張儀,也是從大梁出發,先到楚國,後到趙國,最終落入秦惠王彀中。


    現在,曆史仿佛再一次重演。範雎的離去,在魏國的人才流失榜上,又增加了一個重量級的名字。這個名字給天下諸侯帶來的強烈震撼,將不亞於上述任何一位。


    秦國高層的權鬥


    王稽的車隊離開魏國,進入秦國境內不久,便遠遠地看到一隊車騎,旌旗蔽日,聲勢十分浩大,從西而來。


    範雎問王稽:“這是誰的隊伍?”


    王稽看了一眼便說:“這是相國穰侯東巡來了,除了他,誰還有這等排場?”


    範雎說:“那我還是躲一下。我聽說穰侯專權弄國,特別討厭諸侯賓客,讓他看到我,少不了受他一番羞辱。”


    過了一會兒,魏厓的隊伍與王稽的車隊相遇了。魏厓立於車中,慰勞了王稽兩句,問道:“山東可有變故?”


    山東就是崤山以東,泛指秦國之外的諸侯國。


    王稽回答:“沒有。”


    魏厓點點頭,又說:“你沒有帶什麽遊說之士回秦國吧?那些人皮厚嘴尖腹中空,隻能添亂,還是不要帶回來的好。”


    王稽說:“不敢。”


    魏厓走後,王稽抹了一把汗,請範雎出來,說:“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範雎說:“且慢誇讚。我從車中觀察穰侯,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不是那麽容易受騙。他剛剛走得匆忙,等一下想起來了,必定派人回過頭來搜查。”一邊說著,一邊拉著鄭安平下了車,道,“你們先走,等躲過了搜查,在前方的驛站等我們。”


    王稽將信將疑,把範雎丟在路旁的樹林裏,繼續前行。才走了十餘裏,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幾名相府衛士騎著快馬追了上來,說:“奉穰侯之命,搜查奸細。”


    當然什麽都沒搜到。王稽氣定神閑看著他們搜查完畢,心裏對範雎充滿了敬佩,同時也為自己能夠給秦國帶回這樣一個奇人感到高興。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王稽進入鹹陽,向秦昭王推薦了範雎之後,秦昭王的反應十分冷淡。


    “張祿?”他皺了皺眉頭,“寡人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人呀。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你就先給他安排一個地方住下。任用之事,以後再說吧!”


    秦昭王說著,揮手讓王稽退下。這也難怪,範雎之名,秦昭王多少聽人說起過;“張祿”是何許人也,他根本沒聽過,又怎麽可能有興趣?


    於是範雎就在鹹陽先住了下來。


    公元前270年,胡陽在閼與戰敗。與此同時,魏厓卻在積極調動兵馬進攻齊國,經營陶地。範雎寫了一封信,讓王稽帶給秦昭王。信上說:“下臣聽聞,聖賢之君臨朝聽政,有功勞者一定受到賞賜,有能力者一定會封官加爵,出力多的俸祿就優厚,功勞大的爵位就尊寵,沒有能力的人不能做官,而有能力的人也不能讓他埋沒。大王如果覺得下臣的話中聽,那麽照此實行,秦國將更加強大;如果認為下臣的話不中聽,那我留在秦國也沒什麽意義。


    “俗話說得好,昏君賞其所愛,罰其所恨;明君賞其有功,罰其有罪。下臣我枯瘦如柴,挺起胸膛擋不住棍棒,硬起腰杆抵不住刀斧,怎麽敢拿一些沒用的話來冒犯大王的虎威呢?


    “依下臣之見,秦國現在岌岌可危,如果不采取適當的措施,大王的統治也將受到威脅。太深入的話,下臣不敢寫在書信中,也沒有辦法用書信說明白。懇請大王在遊樂之餘,抽出一點時間接見下臣。如果下臣說的話不能夠讓大王滿意,寧願伏死!”


    秦昭王讀到“秦國現在岌岌可危”,心裏猛然一跳,對王稽說:“這位張祿先生,現在可是住在你府上?”


    王稽說:“是,但是已經在收拾行李,準備離開秦國,另尋出路。”


    秦昭王連聲說“對不起”,請王稽趕緊坐宮中的傳車回去,將“張祿”接進宮來。


    秦昭王在離宮接見範雎。範雎到了之後,裝作不認得內宮,故意闖了進去。秦昭王正好從內宮走出來,宦官們看到了,趕緊對範雎說:“大王來了,快回避,快回避!”


    範雎大大咧咧地說:“秦國哪裏有大王?我隻聽說過有太後、穰侯罷了!”


    宦官們嚇得上前去堵他的嘴。秦昭王聽到,知道他在借題發揮,迎上去拉著他的手,先道了一個歉:“寡人早就應該親自來聆聽先生的教誨了,不巧正好趕上義渠的事情緊急,寡人必須早晚親自向太後請命。現在義渠的事情結束了,寡人趕緊請您進宮來指教,禮數如有不周到之處,還請先生原諒。”


    範雎連忙說:“下臣不敢。”


    在場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不覺都驚呆了,不知道這位張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夠讓秦昭王如此低三下四。


    有必要說明一下。這一年是秦昭王三十七年,宣太後已經六十餘歲高齡,仍然不改其風流本性。數年之前,義渠王來到鹹陽朝覲,宣太後見其身高八尺,威風凜凜,便將其召進後宮,成就了一段風流韻事。義渠王嚐到甜頭,回去之後念念不忘,隔三岔五往鹹陽跑。宣太後來者不拒,曲意奉承,幾年下來,竟然為其生出了兩個私生子。義渠王極為得意,卻不知道這正是秦國為消滅義渠而施的美人計,宣太後自願擔當了誘餌的角色。在義渠王出入秦宮的這些年間,秦國已經做好了討伐義渠的全部準備。秦昭王三十五年,義渠王連同兩個私生子在鹹陽甘泉宮被殺,秦軍隨即向義渠發動進攻,經過兩年時間,終於將義渠消滅,並入秦國領土。宣太後身體力行,自始至終參與了消滅義渠的計劃,也就是秦昭王所說的“義渠之事”。


    秦昭王讓左右全都退下,殿中再無他人。兩個人拉了幾句家常,秦昭王突然做了一個非常的舉動,朝著範雎跪下,說:“敢問先生有什麽要指教寡人的?”


    範雎隻是“嗯,嗯”了兩聲,沒有回答。


    秦昭王等了一陣,又問道:“敢問先生有什麽要指教寡人的?”


    範雎還是“嗯,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秦昭王第三次問道:“先生難道真的不肯指教寡人麽?”


    範雎這才說:“下臣豈敢!從前薑太公遇到周文王的時候,隻不過是一個在渭水邊釣魚的漁翁,與文王的交情並不深,但一番談話後便被立為太師,與文王同車而歸。這是為什麽?是因為他談得深入,切中要害啊!所以文王最終能夠借助薑太公的力量成就大業,稱王於天下。假如文王隻是把薑太公看成泛泛之輩,不與他深入交談,那就說明周室無天子之德,文王和武王也就無法推翻商紂王的統治了。現在我是寄居秦國的外國人,跟大王沒打過交道,大王問我有什麽可以指教的,我很想像薑太公一樣暢所欲言,但又不知道大王的真實想法,所以總是欲說還休。既然大王再三追問,那我就冒著被殺頭的危險直說了吧!我想說的是匡正君王的統治,議論大王骨肉至親的事情,大王做好準備了嗎?”


    秦昭王就等著這一句了,急切地說道:“請先生不必顧慮,事不分大小,上及太後,下及重臣,您都可以直言不諱。”


    說這些的時候,秦昭王仍舊長跪不起。


    範雎得到這個保證,便說道:“您上畏太後的威嚴,下惑於奸臣的伎倆,久居深宮,不離近侍,無法看透形勢的嚴峻,輕則身敗,重則國亡,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唯獨您本人不知道罷了。


    “秦國地勢險要,北有甘泉、穀口,南有涇水、渭水,西有隴山、蜀山,東有函穀,武關;更有奮擊之士百萬,戰車千乘,百姓怯於私鬥而勇於公戰,士兵們拚死殺敵不畏犧牲,這些都是稱王天下的有利條件。但是,由於穰侯為國家謀而不忠,總是為自己打著小算盤,導致大王的決策屢屢失誤,白白地浪費了很多絕好的機會。


    “現在穰侯越過韓、魏兩國而進攻齊國,讓人感覺難以理解。齊國是大國,路途又遙遠,出兵少則徒勞無功,出兵多則秦國的負擔加重。過去齊閔王聽從薛公田文的建議,向南進攻楚國,破軍殺將,辟地千裏,結果卻是一寸土地也沒有得到。是齊國不想要這些地盤嗎?當然不是,是形勢不允許啊!諸侯見到齊國已經疲憊,而且君臣失和,於是舉兵伐齊。燕將樂毅隻用了不到半年時間,就攻占了齊國七十餘城。齊國遭此劫難的根本原因,就是討伐楚國而讓韓、魏占了便宜,也就是所謂的借兵給賊而送糧給盜。依下臣之見,秦國必須馬上改變對外政策,不如遠交近攻,得一寸土地便是大王的土地,得一尺土地也是大王的土地。”


    範雎說到“遠交近攻”,秦昭王猛然一驚。這些年來,秦國連年用兵,確實也取得了一些成績,但這些成績總讓他感到不是十分滿意,覺得付出與收獲不成正比。閼與之戰的失敗,更使得他對魏厓產生了極度的不滿,也隱隱約約看出了魏厓要獨立門戶的心思,但是如何應對魏厓的私心,如何確定秦國日後發展的方向,他感到一片迷茫。“遠交近攻”四個字一出,仿佛掃蕩了籠罩在他心頭的迷霧,使他產生了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範雎接著說:“過去中山國方圓五百裏,趙國將其吞並,樹立了威名也得到了實惠,從此國力強大,足以與秦國抗衡。現在韓、魏地處中原,是天下的門戶。大王想要稱王稱霸,楚、趙是兩顆關鍵的棋子。趙國強大,就親近楚國;楚國強大,就親近趙國;趙、楚兩國都對秦國服服帖帖了,齊國自然會來親附,那麽韓、魏兩國就唾手可得了。”


    秦昭王說:“我打魏國的主意已經很久了,可是魏國很狡猾,時而親近,時而背叛,善於利用諸侯來保護自己,我也拿它沒辦法!”


    範雎說:“辦法很多。可以用謙遜的言辭和豐厚的禮物去拉攏它,也可以用小片的土地去賄賂它,還可以發動大軍去攻打它,取舍予奪,主動權在秦國手裏。但是您不能隻關注魏國,還要時刻盯緊韓國。派兵南下進攻滎陽,則鞏和成皋的道路就不通;再向北切斷太行山道,上黨的軍隊就無法救援。這樣一來,韓國便被截成了三段,想不聽秦國的話都難。”


    兩個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幾個時辰已經過去。秦昭王留範雎在宮中吃晚飯,便要拜他為客卿。範雎這才跪拜在秦昭王麵前,說:“下臣有一件事,一直瞞著大王,請大王恕罪。”於是將他的經曆原原本本說出來。


    秦昭王聽得目瞪口呆,數度落淚,最後說:“先生的仇人就是寡人的仇人,請先生放心,寡人一定為您報這個仇。”


    範雎謝過秦昭王,接受了客卿的任命。為了掩人耳目,特別是為了不引起魏厓的警惕,範雎對外仍以張祿為名。


    在範雎的建議下,秦國於公元前268年派兵進攻魏國,攻占懷邑(今河南省武陟),後因趙、齊、楚三國出兵幹涉才退兵。


    公元前266年,秦又伐魏,攻下邢丘(今河南省溫縣)。與此同時,秦昭王還派人前往韓國,在外交上進行威逼利誘,迫使韓國就範。


    隨著時間的推移,秦昭王對範雎越來越信任。有一天,君臣二人促膝長談,範雎突然長歎了一聲。秦昭王已經了解範雎的習慣,知道他有重要的話要說,於是屏退左右,洗耳恭聽。


    “臣住在山東的時候,隻聽說齊國有田文,沒聽說還有齊王;隻聽說秦國有太後、穰侯、華陽君、高陵君、涇陽君,沒聽說還有大王。”


    秦昭王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範雎不管這麽多,繼續發表自己的高論:“什麽是大王?能夠掌握國家的大權才是大王,能夠予人利害才是大王,能夠生殺予奪才是大王。現在太後自把自為不顧一切,穰侯出使諸侯可以不向您匯報,華陽君、涇陽君亂斷刑獄毫不忌諱,高陵君辦任何事情都不向您請示。秦國有這‘四貴’存在(指後四位,不包括太後),您就稱不上真正的大王。”


    說到這裏,範雎給秦昭王講了一個故事。


    從前恒思地方有個土地廟,廟裏供奉著土地公公。當地有位少年,要求與土地公公玩骰子,說:“我要是贏了,你就把廟借給我用三天;我要是輸了,任憑你處置。”於是少年左手代表土地公公,右手代表自己擲骰子,結果右手贏了。土地公公隻好將廟借給少年。三天之後,土地公公托夢給少年,要求他歸還土地廟。少年沒有理他。五天之後,土地公公就憔悴了。七天之後,土地公公因為沒有香火供奉,餓死了。


    聽了這個故事,秦昭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敢情我就是那法力弱小、隻能托夢的土地公公啊!


    範雎又說:“假如有一隻裝滿水的瓢,讓一百個人共同端著跑,您覺得會比一個人端著安穩嗎?”


    秦昭王笑了:“哪有那麽傻的事,一百人端著一隻瓢。”


    範雎說:“沒錯,是很傻。如果讓一百個人端一隻瓢,結果必然是把瓢弄得破碎不堪。現在秦國有太後掌權,有穰侯掌權,有華陽君、涇陽君掌權,大王也掌權,這和一百個人端一隻瓢有什麽區別?善於治理國家的人,對內要鞏固他的威信,對外要確立他的權勢。穰侯的使者拿著秦國的節符,參與諸侯之間的縱橫捭闔,與天下各國結盟,或者發動戰爭,沒有人敢不聽。打了勝仗,就將戰利品往陶地搬,國家什麽好處都撈不到;打了敗仗,老百姓怨聲載道,災禍卻要由國家負擔。古話說得好,樹上的果實多了就會壓斷樹枝,臣子太尊貴了就會看不起君主。崔杼之於齊莊公,淖齒之於齊閔王,李兌之於趙主父,都是前車之鑒。現在秦國太後、穰侯掌權,高陵君、華陽君、涇陽君輔助他們。朝廷之上,但凡重臣,都是相國的人;內侍之中,也有他的耳目。我私下為大王擔心,這樣下去,您的子孫還能不能享有秦國?”


    這次談話後,秦昭王便采取果斷措施,宣布廢除宣太後的太後稱號,免去魏厓的相國之位,命令“四貴”都離開關內,到自己的封地去過日子。


    魏厓離開鹹陽前往陶地的時候,搬家用了一千多輛牛車。到了函穀關,守關將士檢查他的家當,發現他的珍寶玉器比王室還多。


    沒過多久,宣太後便鬱鬱而終。


    據說,宣太後一直與侍從魏醜夫有私情。臨死的時候,她發布了一道命令:“如果我死了,一定要醜夫殉葬。”魏醜夫嚇得魂飛魄散。大夫庸芮為魏醜夫去遊說宣太後,先是問了一個問題:“您認為人死後有知覺嗎?”宣太後說:“沒有。”庸芮便順著這個話題展開:“明明知道人死了就沒知覺了,為什麽還要讓自己喜愛的人陪葬呢?反過來說,如果人死而有知,以太後您的所作所為,先王不知道有多生氣呢,您還敢把魏醜夫也帶下去?”這樣宣太後才打消了要魏醜夫殉葬的念頭。


    數年之後,魏厓也死在了陶地。秦昭王下令沒收魏厓的土地和資產,終於將陶地變成了自己的領土。


    扳倒宣太後和魏厓,是秦國曆史上的一件大事。從這個時候開始,秦昭王才算是徹底獲得了行動自由,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秦王。因為這件事,秦昭王十分感激範雎,不但讓他當了相國,還封他為應侯。


    關於魏厓的功過是非,史上眾說紛紜,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司馬遷的評價:秦國之所以能夠向東擴張領地,削弱東方諸侯,甚至於一度稱為西帝,讓各國屈服,這都是穰侯的功勞;可是當他富貴到了極點的時候,範雎一介匹夫動動嘴皮子,就讓他失去權勢,憂鬱而終,怎能不令人唏噓?


    範雎複仇記


    範雎當上相國後,對外仍稱為張祿,隻有秦昭王等極少數幾個人知道他的來曆。


    根據遠交近攻的策略,秦國便將韓、魏、趙這三國當作軍事進攻的重點。


    公元前266年,趙惠文王去世,其子趙丹即位,也就是曆史上的趙孝成王。公元前265年,秦昭王趁著趙國政權更替的機會,對趙國發動了進攻。趙國以王弟長安君為人質,向齊國求救。在齊國出兵相救的情況下,秦軍撤去。


    同年,秦軍伐韓,取少曲(今河南省濟源)和高平(今河南孟縣)。兩地正當太行山脈西南,是韓國上黨郡與首都新鄭之間的咽喉要道。這也正是範雎當年給秦昭王提出的戰略,就是要截斷上黨和新鄭的聯係,從而奪取上黨,削弱韓國。


    公元前264年,白起伐韓,圍攻陘城(今山西省曲沃),斬首五萬。當時韓僖王已經去世,在位的是他的兒子韓桓惠王。韓國的相國張平,是極力主張抗秦的強硬派,被秦昭王視為眼中釘。範雎向秦昭王指出,過去秦國攻伐諸侯,過於注重“攻地”,而輕視了“攻人”,所以諸侯總是能保持戰鬥力。從現在開始,秦國應該“毋獨攻其地而攻其人”。所謂“攻人”,一是通過外交手段打擊張平這種主戰派,扶持秦國的代理人;二是致力於大規模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使其難以恢複元氣。這也是範雎自遠交近攻之後提出的又一重要思想,對秦國今後的兼並戰爭起到了重要的影響。


    特別說明一下,韓相張平有一個兒子,名叫張良。


    由於秦國對韓、魏的軍事壓力越來越大,公元前264年,魏國派使者前往鹹陽,請求割地求和。


    這位使者不是別人,正是範雎的前主人、中大夫須賈。


    須賈到了鹹陽十餘天,都沒有受到秦昭王接見,每天都隻好待在賓館裏,急得團團轉。有一天,須賈正坐在房間裏發愣,隨從進來報告:“有一個人自稱是您的老朋友,請求接見。”


    須賈心想,多新鮮呐,在這裏還能遇到老朋友!


    那人進來之後,須賈一下子愣住了。隻見那人穿著顯然不太合身的一件舊衣服,神色十分憔悴,可不就是當年在魏齊府中被人肆意侮辱的門客範雎?


    須賈定了定神,半晌才說道:“真是你嗎?範叔。”


    “是我。”範雎還是像以往一樣恭敬,“中大夫別來無恙?”


    “原來你沒死!這麽多年也沒有個音訊,我們都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


    範雎苦笑一聲:“是,我還沒死。當年魏相國把我扔在廁所裏的時候,我隻不過是昏過去了。後來買通看廁所的仆人,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輾轉淪落到了秦國。聽說中大夫奉命出使,便趕緊來看一下,沒想到此生還能見您一麵。”


    須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說:“範叔在秦國也沒謀個一官半職嗎?”


    “哪裏敢啊!範雎過去得罪了魏相國,所以才逃亡到這裏,能夠保住一條命就心滿意足了,哪裏還敢去想什麽功名利祿?”


    “那你現在做什麽呢?”


    “給人做仆人。”範雎說著,下意識地拉了拉衣袖。


    須賈見了,不覺心生憐憫,命人準備飯菜招待範雎,而且從箱子中找出一件自己穿過的綈袍(厚棉袍子)贈予範雎,說:“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範叔還是一如既往的貧寒啊!”範雎沒有推辭,直接將那袍子穿在身上,顯然就暖和多了。


    兩個人喝了幾杯酒,說了些往事。


    須賈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秦國的相國張君,範叔認識嗎?我聽說他特別受秦王寵愛,凡事都聽他的。現在我的使命能不能成功,也取決於他,你有沒有與他相熟的人?”


    範雎說:“我現在的主人與相國很熟,我也曾經多次出入相府。相國見我年老,對我很和氣。如果我去請求他的話,他說不定會答應接見您。”


    須賈說:“太好了!有勞範叔。隻不過此次前來秦國,路途遙遠,我的馬累病了,車軸也斷了。進相府的話,如果不是大車駟馬,恐怕有失魏國的尊嚴。”


    範雎說:“沒關係,我家主人有大車駟馬,可以借出來給您用一天。這樣吧,我現在就回去見相國,順利的話,明天一早我駕車來接您。”


    第二天早上,須賈很早就起來,站在門口翹首以待。不多時,隻見範雎駕著一輛異常豪華的馬車緩緩而來,說:“幸不辱使命,相國答應見您了。”


    須賈看著那四匹高頭大馬,撫摸著車身雕刻的精美圖案,感歎道:“範叔,你家主人想必也是不凡之輩。”


    “是。”範雎說,“他與相國是至交。”


    須賈大喜,坐上馬車前往相府。一路上,無論官民,見到這輛馬車都紛紛回避,要不就低頭行禮。須賈暗自稱奇,不知道這範雎的主人究竟是何等尊貴的人物。正想著,相府已經到了。守門的衛兵一看範雎親自駕車回來,連忙半跪行禮。須賈更是納悶。範雎說道:“您在門口等我一下,我先進去通報一聲。”


    須賈連連點頭,便下了車,在門口候著。


    過了半個時辰,範雎仍沒出來。須賈等得有點不耐煩,問衛兵:“範叔進去這麽久了還不出來,請問是怎麽回事?”


    “範叔?”衛兵一頭霧水,“誰是範叔?”


    “啊?就是剛剛進去那位啊!你們都沒問他什麽,難道不是認識他?”


    衛兵“噗”地一笑:“什麽範叔,那是咱們的張相國啊!”


    須賈一聽,仿佛頭頂上倒了三萬六千桶涼水,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他戰戰兢兢地脫下上衣,用膝蓋跪行著,請衛兵進去通報:“魏國罪臣須賈在門外聽候相國發落。”


    良久,相府大門打開,一位武官出來傳須賈進去。


    進到相府大堂,隻見範雎高坐堂上,賓客滿座,盡是秦國朝中權貴。不待範雎開口,須賈就拚命磕頭,語無倫次地說道:“我瞎了眼,沒想到您僅憑自己的能力就能坐到青雲之上,我不敢再讀天下書,我不敢再摻和天下之事。您就是把我扔到油鍋裏也是應該的,要不就把我扔到荒山野嶺,野狗狐狸出沒之地。如果您覺得仍不解恨,我聽憑您發落。”


    範雎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你有幾條罪狀呀?”


    須賈還是磕頭:“就是把我的頭發全拔下來,一根一根地數,也數不清我的罪狀。”


    “不肯說?那我來替你說吧。你隻有三條罪狀:我的祖墳在魏國,你卻以為我有外心於齊國而誣陷我,這是第一條;魏齊命人打我,把我扔在廁所裏,你沒有製止,這是第二條;人們朝我身上撒尿,你也參與其中,這是第三條。你怎麽就忍心這樣對待自己的門客呢?”範雎說著,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所受的侮辱,禁不住渾身發抖。在座的秦國權貴們聽到這樣的故事,才知道他們的相國張祿,原來就是魏國的範雎;而眼前這位魏國中大夫須賈,就是陷害範雎的元凶。這還了得?畜牲!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敢到秦國來,知不知道死字怎麽寫?一時間,相府裏沸沸揚揚,隻聽到一片謾罵須賈的聲音,有人甚至拔出刀來,就要去剁了須賈。


    範雎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咳嗽了兩聲,大夥立馬安靜下來,全看著範雎。須賈將頭緊緊貼在地麵上,大氣都不敢出,聽到範雎說:“有這三樣罪狀,你死不足惜。但是念在你昨日贈我綈袍,還有些情義,就饒你一死吧!”


    須賈聽到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幾天之後,須賈回國。範雎準備了豐盛的酒筵,將各國使臣都請了來,和他們坐在堂上飲酒,卻讓須賈坐在堂下,麵前擺的不是飯菜而是馬料。兩個身強體壯的奴隸一左一右夾著須賈,逼他吃了一頓馬料。


    臨走的時候,範雎說:“替我帶話給魏王,趕快把魏齊的頭送來。要不然,我就屠滅大梁城。”


    須賈回到魏國,把一切都告訴了魏齊。魏齊大為驚恐,不待魏安僖王發話,就逃出大梁,流亡趙國,躲藏在平原君家裏。


    秦昭王得到這個情報,給平原君寫了一封信,說:“寡人早聞公子大名,希望能夠與您結為朋友。您能不能屈尊到秦國來住幾天,寡人希望能夠和您痛飲十天十夜!”


    平原君和孟嚐君一樣,是一個極重義氣的人,專好結識天下英雄好漢。聽到秦昭王這樣說,不覺蠢蠢欲動,再加上也不敢拒絕秦昭王的邀請,便欣然入秦。


    秦昭王果然不爽約,和平原君連著喝了幾天酒。到了第十天的時候,秦昭王才說:“當年周文王得到薑尚,把他當作太公;齊桓公得到管仲,稱之為仲父。現在寡人得到範叔,也是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叔父來對待。寡人得知,範叔的仇人就在您家裏,希望您將他的人頭送來,好讓範叔開心,寡人不勝感激。否則的話,您就留在秦國,時常陪寡人飲酒聊天罷!”


    “大王說的是魏齊吧?”平原君鎮定地說,“我跟他確實是朋友。尊貴的人交朋友,為的是能庇護低賤的人;富裕的人交朋友,為的是能夠接濟貧窮的人。魏齊即使在我家,我也不會將他交出來,何況他不在。”


    秦昭王也沒有太為難平原君,留他在鹹陽住下,但是派人送了一封信給趙孝成王,說:“您的叔叔平原君在秦國,而秦國的仇人魏齊又在平原君家。請大王立即將魏齊的頭送來,不然的話,寡人將興兵伐趙,平原君也就甭想再回去了。”


    趙孝成王跟魏齊沒交情,有也不會為了他而得罪秦國,於是發兵到平原家捉拿魏齊。魏齊見事態緊急,連夜出逃,跑到另外一個朋友——趙國現任相國虞卿家裏。虞卿二話不說,解下相印,帶著魏齊抄小路逃亡。考慮到最危險的地方也許是最安全的地方,虞卿和魏齊幹脆潛回大梁,打算尋求信陵君的幫助,再逃到楚國去。


    信陵君魏無忌是魏安僖王同父異母的弟弟,與孟嚐君、平原君、春申君並稱戰國四公子,也是一位俠義之人。但是信陵君也不想因為魏齊的事得罪秦國,猶豫著不肯接見他們,而且問自己的門客:“虞卿是個什麽樣的人?”


    門客中有位侯嬴(關於信陵君和侯嬴的故事,以後還會講到,在此不提),回答道:“人確實不易了解。虞卿穿著破鞋子,戴著破帽子,第一次見趙王,趙王就賜他白璧一雙,黃金千兩;第二次見趙王,就拜為上卿;第三次見趙王,就交給他相印,封萬戶侯。可是,魏齊因為落難去求見他,他馬上解下相印,跟著魏齊逃亡。這樣的人來投奔公子,公子卻推三阻四,人確實是不容易了解啊!”


    信陵君非常慚愧,馬上駕車去迎接虞卿和魏齊。沒想到魏齊聽說信陵君不願意見他,又氣又怒,趁虞卿不注意,拔劍自刎了。信陵君趕到的時候,隻看到虞卿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地上,對著魏齊的屍體發呆。


    此後,趙孝成王還是派人到魏國取走魏齊的人頭,派人送到鹹陽,這才將平原君換回來。


    範雎用自己的經曆證明了一個古老的道理:士可殺,不可辱。殺了便也沒事了,一了百了;可是如果把侮辱士人當作一種樂趣,士人的報複將是暴風驟雨,直至你死我活。


    範雎還用自己的行動闡釋了什麽叫快意恩仇。據《史記》記載,範雎當上相國後,有一天王稽來找他,問他知不知道世上有三種不可知和三種無可奈何。


    範雎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


    王稽說:“大王說不定哪天去世,這是第一種不可知;您說不定哪天去世,這是第二種不可知;我說不定哪天去世,這是第三種不可知。大王一旦死了,您就算覺得有什麽對不住我的地方,也無可奈何了;您一旦死了,我就算覺得您有什麽對不住我的地方,也無可奈何了;我一旦死了,您就算想起來有什麽對不住我的地方,也無可奈何了。”


    範雎恍然大悟,什麽三個不可知,三個無可奈何,不都是圍繞著“我對不住你”五個字做文章?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於是進宮對秦昭王說:“如果沒有王稽,我就進不了函穀關。現在我官至相國,爵到列侯,王稽卻還隻是一個辦外交的小官,我心裏很不舒服啊!”


    秦昭王說那簡單啊!於是召見王稽,封他為河東太守,而且免他三年賦稅。範雎又推薦鄭安平,秦昭王便封鄭安平做了將軍,雖然他顯然不是做將軍的料。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自是男子漢所為。但是世人評價範雎,說他“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仇必報”,這是批評他做得有些過分了。確實,滿天下追殺魏齊,已經引起了趙、魏等國士人的憤怒;為王稽和鄭安平討封,又有假公濟私之嫌。事實上,數年之後,正是拜王、鄭兩位恩人所賜,範雎遭遇了他事業上的滑鐵盧,不得不主動讓賢於他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6·大結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龍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龍鎮並收藏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6·大結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