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了下書案,楚登朋起身,從身後的博古架上取了四件紫砂器,擺放在書案上一個紅木托盤裏,然後端過來輕輕放在茶海上。


    “陸經理,你都第二次來了,這次還帶了魏館長,古吳拍賣行和魏館長的麵子我必須給,就不多廢話了,這裏四件紫砂,古吳給一百萬拿走,以後你們拍多少和我沒關係!”


    他在老婦身邊坐下後,指著托盤說道。


    看見托盤裏的器物,陳功眼睛一亮。


    盤裏有兩組紫砂器,每組兩件,兩件幾乎一模一樣,看不出差異來。


    第一組是類似樹幹的紫砂壺,第二組是一節紫砂蓮藕。


    無論樹幹還是蓮藕,都做得非常逼真。


    他看了眼紫砂壺,就把目光投注到那節紫砂蓮藕上,若有所思。


    聽了楚登朋提出的新方案,陸經理愕然數秒,就連連搖頭:“楚師傅,你也知道我們拍賣行,本身是不會進行收購的。”


    他伸手將兩組紫砂器一分為二,把一把壺和一節蓮藕往自己方向挪了下。


    “就這兩件,我們古吳可以承諾,一定給你拍出六十萬以上價格!”


    陳功瞄了一眼,明白這兩件應該才是楚為盛的真品,另外兩件不用說,是楚登朋寄名仿製的。


    按陸經理之前所說,楚為盛真品的市場價普遍在二十萬上下浮動,而楚登朋寄名仿製的紫砂器,市場價隻有數萬不等,具體要看購買者的財力和接受度。


    陸經理這次很有氣魄地承諾拍出六十萬,的確很有誠意了。


    陳功推測,古吳應該是已經有了優質的目標客戶,所以才敢這麽承諾。


    聽了陸經理的話,楚登朋瞪起眼不滿道:“那樣的話,我還有必要交給你們拍賣嗎?”


    “楚師傅應該能感覺我們古吳的誠意,像作出拍賣價的承諾,其實已經違規了,另外,我們還可以減免拍賣傭金…”陸經理努力委婉勸說。


    楚登朋皺眉聽著,不耐煩地拉了拉白色唐裝上衣,沒有扣上紐扣的上衣被扯開,露出長滿胸毛的胸膛。


    簡直不忍卒睹!


    哪裏像紫砂工藝師,就是個活脫脫的鎮關西嘛!


    陳功暗自吐槽。


    “我也明白你們拍賣行的規矩,可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嘛!”


    聽完陸經理一番剖心掏肺的話,楚登朋出人意料地冷靜下來,長歎一聲訴起苦來。


    “相信你們也有所了解,最近兩年,我的生意不太好,新客人幾乎沒有,老客人手裏都壓了貨,也沒心思再拿。”


    他說得是實情。


    最近兩三年,伴隨著主流經濟的不景氣,紫砂市場出現了很有意思的兩極分化現象:


    大師精品的價格狂飆突進,大路貨和高仿品的價格卻一落千丈。


    投資者和收藏者們似乎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大環境如何,唯有精品真品才是保值升值的最佳選擇。


    楚登朋絮絮叨叨大吐了一番苦水,倒是說了些實情出來。


    眼看著寄名仿製的生意漸漸途窮,他已有收手之意。


    他兒子二胎所生的小孫子快上學了,兒子在國外留學的小舅子,又一直鼓動他們為了這個孫子的教育而移民。


    於是他就想再撈一把,然後全家移民。


    “這是我爸留下的最後兩件紫砂了,不賣個高價我心裏不舒服啊!”到最後,楚登朋感慨地說。


    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陳功瞥了他一眼。


    “都是你那個死鬼老爸,臨到死了還發神經砸紫砂,要不是我發現得早,搶了一批下來,我們這家早就破落散夥了!”


    旁邊的老婦莫名其妙地突然爆發了,咬牙切齒地痛罵起死去的楚為盛。


    陳功三人麵麵相覷,想到老婦所說的那一幕場景,心裏都不是滋味。


    “當年那情況,老頭子有他的想法和理由,我們做小輩的即使不理解,也不好多說什麽。”楚登朋勸道。


    “他有什麽理由?”老婦扭曲著臉怒視他,“把圈內人全得罪了,還不想給你留家當,你一輩子混成現在這樣,不全是他害的?”


    “怎麽能說他害我呢?要不是他留下的紫砂和印章,我們能有現在的日子嗎?”楚登朋嘟囔道。


    “楚登朋,你別忘了,紫砂和印章是我從那死鬼手裏搶下來的!”老婦人憤怒地咆哮,“你好好想想,他手裏的陳鳴遠真品呢?為什麽不留給你?”


    說到這裏,老婦激憤難耐,站起來一邊在屋裏打轉一邊跺腳,嘴裏不停念叨:“肯定是留給你那個弟弟了!對,肯定是這樣,死老鬼就心疼這個中年才生的小兒子!”


    “那不可能!”楚登朋直搖頭。


    “當時他才五歲,懂什麽事?拿到也不會藏起來!再說了,要真給他了,他後來何至於因為結不起婚而不得不去給人當上門女婿,他家兩小的又何至於到現在還住廠裏宿舍?”


    “五歲很懂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個弟弟有多精明!我看呐,他們就是擔心我們去討還,才一直在裝窮呢!”老婦冷笑著反駁道。


    楚登朋不說話了,也不管在場三人,自顧皺著眉沉思,似乎有所意動。


    全程觀看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家庭大劇,在場三個外人頗為尷尬地互相看看,無語地微微搖頭。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有這樣勢利彪悍的兒媳和這樣懦弱虛偽的長子,本就飽受打擊心灰意冷的楚為盛,其晚年的心情可想而知!


    陳功暗自感慨唏噓。


    在聽到楚登朋還有個當上門女婿的弟弟後,他又不由得有所聯想。


    “好婆,爺爺,你們別吵了,我怕!”博古架後突然傳來一個稚嫩的童聲。


    很快,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男孩走了出來,手裏拽著根細繩,後麵拖著一件在地磚上骨碌碌亂滾的玩具。


    “囡囡別怕,爺爺不吵了,爺爺抱抱!”


    楚登朋以不符合其身材的敏捷跳起來,飛快地奔過去,一把抱起小男孩,肥胖的臉抖動出笑容,疼愛地摸著他的額頭。


    “你看你,大熱天的,走路還拖著這東西,不熱嗎?”


    “這就是死老鬼給我們留下的寶貝!你從哪裏翻出來的?”


    老婦看見地上那件滾動的玩具,眼睛都紅了,聲音也大了幾分,氣勢洶洶走了過去。


    “看見就火,我去扔掉!”


    “不要!”小男孩小聲叫道,把腦袋藏爺爺脖子後,似乎很害怕這個奶奶。


    “不要!”陳功心中狂喊,目光死死盯在那件被當做玩具的小陶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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