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女子,大抵都幻想過,危難之際,自己的那個良人,或騎白馬,或持長槍,八千裏雲和月地趕來,三兩下收拾了惡人,攜手歸家,夕陽將情人的背影鍍金,唏噓甜蜜。


    我自然也是這般庸俗,在這山洞過了三日,我時時刻刻盼著範天涵從天而降,我們深情凝望,他執我手愧疚道:我來遲了,讓你受苦了。然後擁我入懷。


    但我盼來的從來都隻有那隻死神雕。


    而由於實在無事可為,我這三日裏反反複複思索了人生、誌向、愛情、感悟什麽的……思忖著再過個十天半月,我差不多就可以看破紅塵,參透世事了。像今日一早,我一聞到小籠包的肉味便心生不忍,如何也無法下咽。這證明了我已經開始領悟了我佛慈悲不可殺生。


    午膳時刀疤人知我對早膳不滿意,不知從何處弄了隻烤雞回來,我聞著挺香又實在餓了,便吃光了。吃完後悔莫及,總結出這是我修佛道路上的一次盛大倒退,長此以往,我將無路可退。於是我果斷地決定信濟公,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


    我估摸著大概是申時,我坐在山洞口望著石壁上的小草發愣,原本發愣發得十分平靜宜人,但忽然刮起一陣大風,竟莫名就掀走了我方才一直注視著的小草。


    這山崖的地勢偏險怪異,這幾日來我也遇過數次怪風,本已見怪不怪,但不知為何,風吹得我瞇起眼後,我再次睜開眼時發現不見了那小草,我忽然就覺得這一切無法忍受了。


    我迫切地想見到範天涵,想見到寶兒,想見到薑溱,甚至想見到八字胡子李總管。我瞬間覺得委屈且氣憤,世事再無常,老天爺都不帶如此捉弄人的。


    於是開始思索如何自救,以我那偶爾也靈光的腦袋,想到晚膳時分,大抵也成形了一個粗糙的計劃。


    神雕為我帶來的晚膳是烤羊腿。我不得不說,刀疤人對我真是越來越上心了。


    但我卻不得不去欺騙他,這也挺諷刺的。


    我躺在石床上望著在洞口蹦躂的神雕,並不起身去解它腳上的羊腿。它急得長鳴不歇,我睨它兩眼,冷笑。


    它撲扇著翅膀,揚起一陣腥風,我仍是睨視著它,冷笑。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真是他娘親的妙。


    許久之後,神雕它疲倦地飛走。頃刻之後它馱著刀疤人回來。


    刀疤人皺著眉問我道:「你為何絕食?」


    我哭喪著臉回答:「我吃不下。」


    他奇怪道:「為何?」


    我搖頭道:「不知,但我今日一直作嘔。」


    語畢便幹嘔了幾下給他看。


    他狐疑地打量我,半晌才道:「為何會作嘔?」


    我本想再嘔兩下,聞言也頓住,隻好詳裝嬌羞道:「我成親已是一年有餘,夫妻恩愛。」


    他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你們夫妻恩愛與作嘔又有何幹?莫非恩愛會令人作嘔?」


    我隻好循循善誘:「我一聞到刺激味兒就會作嘔,真不知道是個什麽毛病……莫非……」


    他還在皺眉:「莫非甚麽?」


    我隻能作出驚訝的神情:「莫非我有喜了?」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茫然道:「你被囚禁在這裏,有甚麽事可喜的?」


    ……


    我挫敗不已,垂死掙紮道:「我是說,我可能有身孕了。」


    他伸了伸脖子,似乎不是很懂的樣子,半晌後突然蹦起來,顫巍巍地指著我道:「你你你……你說什麽有有有……有身……身孕?」


    我已是很淡然,點頭微笑:「嗯。」


    他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踱著步子,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怎麽會……」突然停下來大聲問我:「你怎麽會懷孕?」


    我聳肩道:「大概是我相公幹的好事。」


    他又急了:「你相公在哪裏?」


    我不由得好笑:「我相公在將軍府裏,恰巧是那位將軍。」


    他撓著頭,一付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那那……那現在怎麽辦?」


    我歎口氣,挪到石床坐下,搥著腰肢道:「還能怎樣,我不是被你囚禁了麽?時候到了,就在這山洞裏產子唄。」


    他瞪大了牛眼,重重地吸氣呼氣,急得那條刀疤此起彼伏。


    我垂著頭,對著自己的肚皮慈祥道:「娘的小心肝,是娘親不好,委屈你將在這僻陋的地方出世,放心,娘一定保你平安,若是天寒地凍或是這洞內磕磕碰碰你有個三長兩短,娘定當不獨活,一屍兩命娘陪你。」


    刀疤人哀傷地望著我,扶著山壁往地上一坐,抱頭呻吟道:「怎麽會這樣……怎麽辦……」


    我看著挺驚心的,瞧他這付懊惱的神情,連我都忍不住想懷疑這肚裏的孩子該不會是他的骨肉吧?


    良久之後,刀疤人突然立起來,嚇我一跳,我忍不住埋怨道:「你嚇死人了。」想想又加了兩句:「嚇著我無所謂,但你若嚇著我肚內的孩子,我跟你拚命。」


    他諾諾道:「我知道了,你好好養身體,多少還是吃點東西,我去去就來。」


    我點頭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隻是我實在吃不下,我吃不下沒關係,就是連累了我肚子的孩子受餓。」


    他深深地望我一眼,騎著鳥,飛走了。


    許久之後,我才意識到,他走了,帶走了我的羊腿,天黑以後隻剩我與饑餓做伴。


    次日清晨,我尚在夢中,忽然一聲熟悉的「淺兒」將我喚醒,我睜開眼,隻見大師兄蹲在石床邊。


    我一陣欣喜,爬起來道:「大師兄,你來救我了麽?範天涵呢?」


    大師兄隻是搖頭,問我道:「你身體可有什麽不適?」


    我慢慢心涼,開始在腦中對整件事理出個來龍去脈,刀疤人的確不識得蕭子雲,他識得大師兄,大師兄編演了這麽一遭,以一個粗糙的障眼法騙我入套,指不定還用的這個障眼法擾亂範天涵與師父。


    這年頭大家都蠢,也沒法。


    那麽又為何囚禁我呢?是蕭子雲的愛讓他蒙蔽了雙眼決心將我除去?還是他真的愛我,因愛生恨,或是即使擁有不了愛,還擁有人?


    不曉得以前為何我會熱衷於各種折子戲與說書,我現在實在是厭惡透了這種三流戲碼。


    大師兄伸手欲來撫我額,我揮手拍開了,道:「放我回去。」


    他歎口氣道:「你並沒有懷孕是不?」


    我冷笑道:「你請大夫來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他又長歎一口氣,道:「你先吃點東西,我為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紅燒獅子頭。是寶兒做的。」


    我探頭看,地上擺了一個竹籃,籃內放了二三個小菜,明顯都是寶兒親手做的。


    寶兒做菜有個怪癖,裝盤後喜歡在盤子邊沿擺上點什麽東西。主要是有次我爹重金聘請了宮廷禦廚來家裏開酒席,她見人家禦廚在盤子邊擺弄了些花花草草,那些個菜瞧起來都忒高貴,於是寶兒學下了,以後做菜她都往盤子邊擺花花草草,一開始她還很虔誠地擺個圖案出來,仔細辨認也能看出是隻兔子或者是隻鳥,後來她嫌麻煩了,就往盤子旁隨便放一片葉子,一朵花,有次她發瘋了幹脆弄了幾顆黑棗切了黏盤邊,每盤黏倆,一頓飯吃下來我忒心慌,總覺得那些個盤子都長了雙骨碌碌的黑眼睛盯著我吃飯。


    而今天籃子裏的那三個盤子,寶兒在盤子邊都黏了一圈魚鱗,擺陽光底下還能閃爍著反光。


    我聞著那魚腥味,喉頭一陣哽:「寶兒還好麽?」


    大師兄道:「挺好的,她今日一早起來,說要做飯,說你聞了飯香就會回來了。我看她還挺精神的。」


    敢情寶兒拿我當狗呢。


    我忍不住又問道:「那範天涵呢?」


    大師兄默了半晌,道:「他翻天覆地找了你兩日,但這兩日停了。」


    頓一頓,他望著我道:「這兩日裏他與子雲常在書房裏商量著甚麽事,昨日他倆還徹夜暢談。寶兒看不過眼頂撞了他幾次,差點被遣回王府。」


    我聞言倒是一點兒不難過,範天涵若真是與蕭子雲勾搭,那麽一定有他的道理。倒也不是我對自己或者對範天涵有信心,我主要是對蕭子雲有信心,相信她絕對能夠使人倒盡胃口。


    但明顯的大師兄他想我急,於是我隻好配合地作出泫然欲泣的樣子。


    他見了忙安撫我道:「你莫難過,至少還是有人關心你的,像師父和寶兒,你爹和你那些姨娘,還有白然白將軍。」


    我奇怪地望著他:「白然怎麽了?」


    大師兄道:「範將軍夫人失蹤了,白將軍鍥而不舍地搜尋。」


    我聽著怎就好像我與白然有什麽□似的。


    大師兄又道:「我看那白然對你也是實心實意。」


    我聞言頓時推翻了之前的猜想,瞧大師兄現在一付想替我與白然拉媒的模樣,也既是說,他對我已絲毫沒有愛,更談不上因愛生恨。而以此推斷,大師兄他,已被愛蒙蔽了雙眼。


    我其實覺得,大師兄這份愛挺令我糾結的,我無法判斷他是先蒙蔽了雙眼才看上蕭子雲的,還是看上蕭子雲後被蒙蔽了雙眼。因為依我看,一般雙目正常的人,都該瞧不上蕭子雲才是。


    故曰: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愛得古怪,須得見怪不怪,方能使其怪自敗。即使其怪不自敗,見怪不怪亦能保全自身金剛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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