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清婉離開後,在亭外目睹了這一切的許淮聞,緩緩邁步,走到了蘇墨麵前。


    蘇墨滿目蒼涼地抬起眸子,看到這貌態如仙的男子,他斂去眸中餘留的痛楚,微俯上身作了一揖,輕道,“你便是淮聞公子罷,蘇墨多謝你救了小依一命。”


    目光掃過蘇墨麵上的悲傷,許淮聞淡淡地說道,“如此待她,你真的不會後悔麽?”


    蘇墨直起身子,安複下起伏的心緒,微作平靜地說道,“人生於世,總有諸多無奈。這是我的選擇,隻要她能平安,我不後悔。”


    “好,這是你的選擇。”許淮聞的聲音有些冰冷。


    蘇墨苦笑一聲,“無論我多想將她一直保護著,如今看來都不可能了。我知道你有能力保護她,淮聞公子,煩請照顧好她,如此,我也安心些。”


    “你放心,我會保護好她的。”


    蘇墨回笑致意,轉身消失在一片柳影中,背影淒瑟而寥然。


    亭下歸於寧靜,許淮聞望著天邊飛掠過的大雁,心中不由生問——


    如果方才蘇墨答應了雪清婉娶她,自己,會是怎般感受?


    黢黑銜翡綠的眸中陰雲攪動,亦如此刻逐漸變暗的天空上,烏雲壓境。


    嗬,他有了一絲欲望想得到的,絕不可能讓給別人。


    夜半無月,風雨叫囂,雷聲轟鳴。


    屋裏黑得叫人絕望,冷風和雨點不停地拍打著床頭窗欞。黑暗中,雪清婉蜷縮在床角,失神地坐了許久。


    忽然,黑暗中有什麽在晃動,雪清婉心裏一緊。這時,床畔的夜燈被點亮了,昏黃的燈火照出了那典則俊雅的男子,也照出了雪清婉憔悴的清顏。


    “淮聞?”眼睛被忽然亮起的燈光刺激地有些不適應,當許淮聞端著一隻冒著熱氣的蘭花瓷碗坐到她的床邊時,雪清婉才看清晰他的容貌。


    “夜裏風涼,我熬了碗薑棗茶,你嚐嚐,能去除些寒意。”許淮聞柔聲說道,同時俯身將瓷碗遞向清婉麵前。


    他親手熬的嗎……


    雪清婉接過薑棗茶,放於唇邊,一口一口喝下,甘暖入腹,融化了她冰封於心的痛和悲傷,所有悲意,在一點點湧出。


    喝完最後一口後,雪清婉終於忍不住了。她將瓷碗放在一旁,雙手掩麵,失聲痛哭。


    像是長久以來的所有偽裝頃刻間崩塌,刻入骨髓的悲傷如同潮水,湧上心頭。雪清婉在最信任的人麵前,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麵。


    哭聲如同淒厲的哀鳴,震痛了許淮聞的心。


    許淮聞看著她顫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伸臂將她攬入懷中,撫摸著她的柔軟黑發,輕柔至極地說著,“沒事了,哭出來就好了。”


    雪清婉雙手拽住許淮聞胸前衣衿,她的淚水,潤濕了許淮聞的衣衫一大片,他卻絲毫不介意,隻是安靜地以陪伴來安慰她。


    “那些都是假的嗎……”


    “回不去了……”


    “怨我,誤將過客當歸人……”


    “林府……蘇墨……嗬,怨我,堪不破紅塵……”


    “這種錯,我這一生都不會再犯……”


    “不如意事常八九……”


    許久,雪清婉的痛哭呢喃變成了抽噎;再一會兒,抽噎聲也漸漸止歇,隻剩下淺淺的呼吸聲。


    “清婉,都過去了。往後的難,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渡。”低頭看向懷中睡著了的她——那雙眼眶腫得像隻金魚,許淮聞輕輕在她耳邊說道。


    他用袖角輕揾掉雪清婉臉頰上餘留的淚跡,小心地將她平放在床上,覆好棉被。


    坐在床邊,望著她並不算美的姿容,他竟有些不舍得離去。手指不由自主地朝雪清婉鬢邊探去,卻在將要接觸的刹那停滯在空中。


    他在做什麽?


    許淮聞夜眸深閃,倏忽起身,收回探出一半的手,心微微跳動。他熄滅床邊夜燈,疾步離開了雪清婉的房屋。


    回到自己屋中,褪下微漉的衣裳,換上幹淨的睡服。坐下後,深作呼吸,胸前,似乎還有她淚水的氣息……


    又是那片令人絕望的綠色。


    她還是絕望地跪坐在原地,她知道這是一座逃不出去的囚籠。


    她會被困在這裏多久?五年?十年?抑或五十年?


    這裏什麽都沒有,隻有她。


    隻有她……


    隻有她……


    似乎在綠色中昏厥了好久好久,忽然她感覺綠色退散,變成了一片竹林。


    竹林裏有一座亭子,亭下什麽也沒有。


    奇怪,她總覺得,那裏應該坐著個人的。


    坐的誰呢?


    忽然,她感覺雙肩沒入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紫蔻與香葉天竺葵的味道。


    辛涼,而清香。


    她想起來了。


    那個在亭子下麵撫琴的絕美男子。


    那個為她準備藥浴,替她敷藥的男子。


    那個在她失誤迷惘時提醒她的男子。


    那個讓她體會乘白虎之趣的男子。


    那個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助她的男子。


    淮聞,是你嗎?


    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你回來救我了……


    拂曉。


    雨後,萬物褪陳新生,清新的植物香盈滿房梁,一隻紅蜻蜓從圓窗中飛入雪清婉的臥房,停留在妝鏡台前,透明的雙翅微微顫動,須臾又佛若點水一般掠出了屋間。


    許是濕涼微潤的空氣摧醒了床上的女子,雪清婉緩緩張開雙目,撐起身子,強烈的不適與刺痛感從雙眼間傳出,兩側太陽穴痛得欲裂。


    痛苦地眯起雙眼,雙指按揉鬢邊。這時,阿玲走近,手中還端著一碗湯藥。


    “小姐,這是川芎、赤芍等藥材配出來的湯藥,能活血化瘀,醫治頭痛,小姐快喝了吧。”


    昨日,雪清婉在亭中研習書籍,早先遣退下了阿玲讓她去休息。今晨阿玲從金野那兒聽說了昨日亭下發生的事,便知主子昨夜定不好過,她直接後悔地給了自己兩耳光——為什麽沒在小姐傷心的時候陪在她身邊呢?


    “你都知道了?”雪清婉接過湯藥,但聞到那辛涼苦澀的氣味後,遲遲未能下口。


    阿玲滿目歉疚,“小姐,都是阿玲不好,昨日沒一直跟著小姐。今早上聽金野講了,阿玲一驚,趕忙來找小姐,結果在院裏遇著了許公子,他讓我去給小姐找些治頭疼的藥,我便去了趟藥室……”


    “許淮聞讓你煎的藥?”雪清婉眸光微爍,心,莫名顫動。


    “是啊,小姐,許公子似乎正打算自己去藥室來著,我進院時就被他叫住了,瞧著他精神似乎不太好。”阿玲麵上歉疚依然未消,擔憂地看著雪清婉。


    精神不好?


    恍惚間想起昨日夜半,淅瀝雷雨中,她似乎哭著在許淮聞懷中睡著了……


    雪清婉端起湯藥,一飲而盡,繼而抿了幾口清水淡去齒間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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