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夜,華宸苑。


    風卷華裳,葉漫星舞。


    許淮聞獨坐亭下,對望冷月殘枝,夜暗心涼。


    七天了,他基本上沒有見到過她。


    自那日清婉說要去辦什麽事兒後,他每次去雪清婉屋中尋她,阿玲都隻是告訴他,雪清婉去了茗竹苑。


    傍晚用膳,她亦未曾去過,今日……連宮淺嵐和花淳安都沒有去承朔苑用膳。


    茗竹苑?有什麽事是非要在茗竹苑待整整一個白天才能辦的?她讓他放心,卻為何不告訴他自己是去做什麽呢?是和花淳安敘談?還是和宮淺嵐商議寧原之事?


    他不隻一次地想派決明去茗竹苑瞧瞧雪清婉究竟在做什麽,但礙於宮淺嵐的身份,屬實是有些不合適。


    也對,雪清婉做什麽事,是她的自由,他無權一一過問,她也不必事事匯報。


    隻是……


    長指拂過發梢,仰腕撐額,眉宇微蹙。


    他想見到她。


    往日的兩個月裏,她總是待在自己身邊,所以他從未覺察出過自己對她的這份思念。


    但最近不怎麽見到她,許淮聞隻要一停下手頭的事,眼前就會浮現起她的麵容,就會回想起她鶯啼般的嗓音,就會一點一滴地細數同她在一起的曆曆過往,甚至會不自覺地輕笑出聲。


    原本已經習慣了孤獨的他,卻不知道怎麽重新再步入回沒有雪清婉的孤獨中去了。日子變得漫長而無味,那個陶倩時不時的叨擾與嬌柔做作,更襯得雪清婉在他心中的形象清雅脫俗,也讓他更加想見到她。


    他還沒有告訴她,臘月初一是自己的生辰。


    她會為他備禮嗎?


    望著院牆上的月洞門,滴漏已斷,人卻未還。


    獨上高樓,望穿秋水,肝腸寸斷,他覺得所有描寫女子等待的詩詞全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這是怎麽了……


    正當許淮聞幽黑的眸裏縈動著愁緒的時候,身後響起了聲音,他目光一喜,本以為是清婉回來了,然而接下來的聽到的聲音卻又讓他跌回到失落。


    “主人,你看天已經這麽黑了,清婉她今晚說不定不會回來了,回房睡吧。”


    白緒揉著惺忪的眼,打了個嗬欠從屋中走出,站在屋簷下,銀發蓬鬆淩翹,琥珀色眸子微眯著瞧向亭下的主人,在心裏默歎一聲,“唉,真是斯人獨憔悴啊。”


    抬眼,月明星稀,大概真如白緒所言,她不會回來了罷。


    起身欲離,卻忽聞院牆外聲響,許淮聞立刻踏步纖塵,走向院左的門洞。


    “清……”


    語字未落,卻見月洞門外一藍裝暗衛拱手低眉對麵前女子道,“殿下派在下護送雪清婉小姐安全回到華宸苑,在下任務完成,先行告退。”


    心,似是被蠍尾的刺輕輕螫了一下,雖隻是細小入微的瘡孔,但刺處帶著毒,毒素激發,蔓延到許淮聞全身每一個毛孔膚隙。


    宮淺嵐派自己最信任的暗衛穀莫冬送她回來?僅僅七日而已,曾經立場相對的二人,竟已化敵為友了?


    也對,雪清婉有這個能耐,雪清婉若真能與宮淺嵐交好,對許淮聞當然也是有利無害的,可他實在不希望清婉與旁的人相交太近。


    “多謝,莫秋外出未歸,這幾日勞煩你了。”


    穀莫冬微微低首,雪清婉看穀莫冬退離後,走入院中,與門前凝滯住的許淮聞正巧打個照麵。


    “淮聞?”雪清婉透過月光看到麵前仙姿卓絕的身影,上前一步,詢聲關切道,“這麽晚了,還沒睡嗎?”


    許淮聞強顏淺笑,瓊指掠過清婉發梢,“擔心你,睡不著。”


    “抱歉啊……我這幾日有些事要處理,比較忙,過了這段時間,就不會總去茗竹苑了。”雪清婉清目夾帶愧疚地笑了一下,想起自己已經有些時日沒見到他了。


    她的舞與花淳安和宮淺嵐樂律的配合還有一些瑕疵,所以一直在那邊待到了星月入空。而若想在許淮聞的生辰之宴上做到盡善盡美,剩下的日子裏,怕是要費一番功夫了。


    許淮聞眸光微顫,原來她明白他的想法,說這話,是想讓他安心。


    罷,他作為她的知音摯友,應當體諒她。無論她去茗竹苑是做什麽事,她若想說便說,不想說定也有她的理由,他何必想那麽多?


    “清婉在茗竹苑想也是忙碌了一天,早些歇息,我先回房了。”許淮聞目光柔和,語味輕鬆地說道,輕拍過雪清婉的鳶肩,旋即轉身跟隨白緒回到了屋中。


    嘖,這麽善解人意?望著許淮聞清遠的背影,雪清婉心間微熱,走向自己的屋間。


    茗竹苑,臥房。


    宮淺嵐正斜倚榻上,捧書閑讀,姿形魅惑,紅裳懸垂。


    忽然不知為何打了個噴嚏,聲音大得嚇了自己一跳。


    “哎,誰大晚上不睡念叨本宮呢,真是的。”指夾過黑絨長毯隨意搭在自己身上,喃念一句,忽然想到那個一天到晚在這兒練舞的女子。


    她從空中纏落,他不受控製躍起身子,接過她的瞬間,眸眼相撞……


    不對,好端端想起她來做甚?


    不許想,想這種女人肯定會得痢疾。


    宮淺嵐撩下書卷,熄滅燭燈,瞑目息心,清除雜念。


    同刻,華宸苑。


    剛踏入門檻的雪清婉也打了個噴嚏,感到莫名其妙。


    隨意拿起正廳內檀木案上的香茶喝了幾口,依次穿過蓮紋木屏與半月過徑,雪清婉來到臥房。她坐在妝鏡台前的交椅上,骨頭像是要散架了般,疲憊不堪的感覺從身體每個經絡裏傳出。


    不過……望著鏡中的愈漸清美的倩影容姿,雪清婉唇角漸勾。


    宮淺嵐今日若不說那句話,她還未有太多察覺。照這個速度下去,等到許淮聞生辰那日,大概就能完全恢複了。方才夜昏月暗,許淮聞無法瞧清晰她的容貌,之後幾日若能盡量避免見到他,在他生辰那天,效果才會是最好的吧?


    隻是……目光微暗,她回憶起了下午陶倩去茗竹苑的那場插曲。


    不過是一個對許淮聞傾羨已久的閨閣姑娘罷了,照許淮聞那等外貌,這樣的女子應當不盡其數。她心裏有什麽好憤怒的呢?


    真的動心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竹林初見?花穀交心?還是在他懷中哭訴那日?那幾場夢?


    抑或十三年前?


    不想了不想了,明日還得練舞呢。


    她解下床架上懸的青絲幔蓋,滅燈,上榻,入眠。


    其後的日子裏,秋涼漸蔓生到南地,十二月腳步愈來愈近。雪清婉時刻不歇地在茗竹苑中練習著自己的舞,與花淳安與宮淺嵐的樂曲逐日磨合成章。許淮聞在華宸苑中偶感寂寞失落,雪清婉不在的時光裏,他隻一味將心思投入在伽藍國皇室之務上,為將來某日的回歸鋪平道路,奠定基礎。


    至於陶倩,這些日子也未去華宸苑,很是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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