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夷趴在後堂榻上,兩位青年正在為他上藥。


    名襄咬著牙站在一旁。


    如今誰還管避不避嫌?她的眼睛都要瞪裂了。


    張夷同樣很不自在。


    背上大片的淤青是一方麵,自家小姐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後背又是另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兩個青年塗藥的手法也太輕太柔了。張夷渾身泛著雞皮疙瘩,腦袋裏一陣一陣的肉麻。連耳根處都難受得直癢。


    屋外不住地傳來“投機取巧!”“傷風敗俗!”等等叫罵聲,其中一名上藥的青年將牙齒咬的咯吱作響,剛要開口罵,另一名青年抬手製止了他。兩人一塊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名襄,繼續沉默地上藥。


    名襄委屈地什麽都注意不到。她一會兒想著等這兩個青年離開了就偷著帶張夷走,一會兒又在心裏罵沈梅川沒事去追什麽人,想起沈梅川,她又想著回府以後讓沈梅川教自己一些功夫,省得碰到這種情況束手無策。


    萬般思緒纏繞下,名襄沉重地歎了口氣。


    “這位小公子盡管放心,”那名方才差點罵人的青年轉頭逗著名襄,“我們不會留二位的,恒悅齋早就滿了。”


    名襄的小姐脾氣來的不是時候。她別過頭不理會朝自己搭話的青年,而是轉身朝門口走去。


    “等等,小公子,別隨意走動!”


    搭話的青年不被理睬,心中已有些不滿,見到名襄向外走,急忙撲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公子,鬆榕安排你們在這,已經是保了你們的周全。若是到外麵亂跑受了傷,恒悅齋可不再負責。你看看你這細手腕——”他說著抓住名襄的手腕晃了晃。


    名襄紅著臉一把推開他。轉身把門拉開,卻不料想一名男子正好推門要進,兩人撞在一起。名襄的額頭被他的下巴磕得生疼。


    “何人無禮!”名襄氣得端出小姐腔來。


    來人捂住下巴支吾一陣,隨後打量了一眼名襄:“怎麽趙老爺的小不點現在說話都這麽橫了?見著公子連聲好也不叫?”


    倒在榻上的張夷慌張地將頭埋在被褥裏。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盧氏當鋪的公子盧尹怎麽偏偏跑到這裏來了?


    “呸,誰是什麽老爺養的!”名襄毫不示弱地罵了回去。


    眼看著盧尹正待發作,兩名青年無奈放下了手中的藥膏起身勸解。張夷不知自己能不能喚得到正在氣頭上的名襄,喊公子也不是叫小姐也不成,萬般無奈下,張夷輕輕地喊了一句:“名襄。”


    正與盧尹劍拔弩張的名襄聽到這聲輕換,故意做置氣狀狠狠一扭頭趴在床邊。兩名青年趕忙將盧尹推了出去。


    “怎麽了,傷還疼嗎?”名襄偷偷問。


    “不疼了,但小姐,你也別與那男子慪氣了。”張夷看著她,好言好語地勸道。


    “他剛剛說我是什麽趙老爺養的!”


    “他不認識你嘛,”張夷安撫到,“可我卻認得他,小姐,他就是盧氏當鋪的大公子盧尹。”


    “啊?”名襄捂住了嘴,“他莫非就是那個——”


    “噓。”張夷急忙示意她噤聲。


    ————————————————


    翻過南牆後沈梅川才發現,由於恒悅齋的擴建,南牆的另一頭已經連入坊市之中。那人腳步飛快,從牆邊下去以後就匆匆掠進擁擠的賣貨胡同,不知所蹤。


    沈梅川有些沮喪,但還沒有徹底灰心。看他的逃跑路線,似乎對這一帶相當熟悉。


    沈梅川拍拍追逐時腿上蹭上的灰,回頭時卻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他急忙快步走上去,閃開牽著騾子的運貨人和揮舞糖衣的孩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名酢姑娘?”


    名酢轉過頭來,一股不屬於熱鬧胡同裏的烈酒味道悠悠地鑽進沈梅川的鼻子。她的臉色酡紅,嘴唇鮮豔,任誰都知道是喝了酒的。


    “啊,是梅川哥,”名酢醉後的聲音更加細軟,“你的玉佩給你,又掉了。”


    沈梅川扶住名酢,張開手掌接過她遞給自己的玉。這大概是剛剛在追那肇事者時跑掉的。


    這塊青綠的玉佩上麵布滿了核桃似的紋路,在中段摻了些泥黃色進去。以前見過這玉佩的人都告訴沈梅川,它是塊濁玉。在名酢之前,隻有沈梅川自己將它當作寶貝,天天別在身上。


    “上月玉佩也是姑娘撿著,這月玉佩也是姑娘撿著。”沈梅川將名酢扶正了,才問,“姑娘不是去朝陽門大街了嗎?怎麽在這裏?”


    名酢搖頭。


    胡同裏人多眼雜,摟著個醉醺醺的女子還是不成。沈梅川巡視一下,將名酢扶到一條僻靜的小胡同裏去。他這才發現名酢的腿腳在輕微地抖動,似乎不是由於醉酒,而是由於疲憊。


    “不想說也罷,我先送姑娘回去如何?”


    名酢靜靜地看著沈梅川,她的眼裏閃著柔光,似乎有淚水浮上來了。她一直盯著沈梅川,直到將他看得不好意思,才用手圈住沈梅川的脖子,輕輕撫摸他的頭發說:“好了,咱們再別接那種事了。”


    沈梅川紅著臉輕輕掰開名酢的胳膊,小聲問:“接什麽事?”


    名酢卻執意要摟住沈梅川的脖子,在他耳邊說:“等錢到了,咱們就回家,再也不接那種事了。”


    酒氣撲麵而來,沈梅川覺得自己也有一瞬間的昏沉。他急忙拉開了名酢,帶著她到重新回到賣貨胡同中要了一碗水喝。


    總是這樣延誤也不是個事,小姐那邊還不知怎麽樣了呢。


    沈梅川索性扶著名酢,打算先將她送回名府去,再回來找小姐。


    可還沒出賣貨胡同,沈梅川就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腳步直直地衝著自己而來。他踩著點抱起名酢向後撤了一大步,身後正折櫻桃的商販嚇得大叫出聲。


    擁擠的地方人再多也不怕,怕就怕在人潮之中突然有哪一個浪頭打的比別處更高些。這商販一嗓子直接吼熱了整條賣貨胡同。有怕事的便卷了東西奔逃,有愛瞧的就撇下手裏的活上來觀望。


    鬧哄哄的人群來往讓沈梅川不得不放下懷中的名酢。


    剛剛的那口水喝得很不舒服,又被沈梅川抱著跑了幾步,清醒了一些的名酢很想吐。


    她捂著嘴扶住沈梅川,剛彎下腰,後背的衣服就被人一把攥起,整個人又被提了起來。


    名酢抬起頭,近乎哀求地對來人說:


    “別鬧了——”


    沈梅川認出了想要帶走名酢的人便是剛剛他跟丟了的肇事者,心裏急了些。但他不敢用力,怕傷著名酢,隻能借著身旁支撐棚架的竹竿輕巧地躍過去,反身抓住那人的肩膀——


    一位相當年輕的男子。


    他雖然個頭不小,但看臉能猜出年紀比剛剛在恒悅齋見到的趙鬆榕大不了幾歲。他橫著兩道劍眉,使勁甩開沈梅川的手。


    但沈梅川畢竟有險些就能選進錦衣衛的身手。他抬腳作勢要踢,等麵前的青年貫力去擋時,沈梅川反而蹭著地麵衝到那青年的另一隻腳下,將他掃倒在地。不顧被搖搖欲墜的棚頂砸中的危險,沈梅川撲過去撈起名酢向後倒。


    嘶,在名府日子太安寧,這腿腳是不如以前了。


    整個賣貨胡同亂了套。方才還在折櫻桃的商販又罵又嚎,用胳膊刨著將櫻桃攬入懷中。看熱鬧的人則互相推搡著躲避砸下來的棚頂。在喧鬧中,沈梅川看了一眼懷裏的名酢:她半閉眼睛,手裏緊緊抓著從自己衣服裏漏出來的玉佩。


    多謝了,名酢姑娘。


    沈梅川將名酢扶起來,回頭看去——


    剛剛妄圖帶走名酢的的人已不見蹤影。


    走出賣貨胡同時,名酢總算是清醒了。她不敢直視沈梅川的眼睛,低著頭不說話。


    沈梅川看了看頭頂正烈的豔陽,許久才輕聲問:


    “名酢姑娘,你若是瞞了什麽,就告訴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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