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川和名酢都見過這樣這樣黑的房間,並將這份並不美滿的記憶藏在心裏。沈梅川的師傅用親身經曆教會他世上沒有那麽多美滿來幸福去的事,而名酢則在和弟弟一起艱難生活的日子裏逐漸悟出了這個道理。兩個人緊挨著走進去時,名酢仿佛看見了什麽白淨淨的東西在角落裏閃躲過去。


    弟弟向逢鸚是個混賬。名酢從沒有害怕過。


    可名酢現在害怕了。


    名酢不怕自己的弟弟有很多原因。首先自己撫養他長大,如果是年紀相距不小的長姐也還好說,偏偏名酢自己就是個小姑娘,此中的難處想必隻有姐弟兩個曉得;其次名酢是名襄身邊的人,戶部尚書府中的丫頭,在向逢鸚的眼裏,姐姐既是親人,是恩人,也是敵人。


    當然還有最後一點。


    這是向逢鸚明白而名酢不明白的原因。


    沈梅川和名酢走進這間寬敞的屋子以後,沈梅川幾乎是瞬間明白了趙鬆榕在搗什麽鬼。他想要出門去抓那個漂亮小子過來時,發現門早就被鎖死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沈梅川發現屋子裏沒有窗戶。


    室內悶得很,名酢小口呼氣,她能勉強辨認得出麵前有位沈梅川。他的臉在漆黑的室內隻剩一個輪廓。名酢想起自己有一回解下頭發洗頭時,滿臉亂跑的水滴竄進了她的眼睛裏,那時她忍著疼睜開眼睛,看見走上來關心自己的婆婆時,也是隻有這麽一個輪廓。名酢不心慌,而是默默地往沈梅川身邊靠了靠。


    沈梅川一邊照顧著名酢的腳步,一邊努力辨認著房間裏的擺設。能夠隱約看出的是,這間屋子不像平常人家一般設有桌椅床鋪,罕見地空蕩。在兩人麵前,橫貫一排影子似的牆麵。沈梅川試著靠近摸了摸,房間裏突然轟得一聲響。


    名酢倒吸了一口氣。沈梅川抓住她的手,兩人一同退到牆邊。


    可是這牆並不像兩人平常所見的牆麵那樣堅硬。名酢剛剛靠上去,房間裏又是轟隆一聲,名酢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拋向牆裏。


    以為自己要磕得頭破血流的名酢緊閉著眼睛,卻沒想到跌了一個大跟頭。


    “名酢姑娘?”


    沈梅川的聲音離她很遠。在黑暗中,名酢覺得即使自己伸手呼救,沈梅川也幫不到自己。她摸索周圍,觸到了冰涼的木頭。


    “這是?”


    “屏風。”


    沈梅川隔著不知道幾層厚厚的屏風,小聲回答。剛剛他摸到屏風的一刹那,似乎也和剛進門的名酢一樣,看到了什麽白淨的東西向黑暗中移動,隻一瞬就消失。沈梅川猜測它應該在屏風之後。


    名酢站起來,腳腕處傳來陣痛。她咬著牙繼續回答沈梅川的問題,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受傷。


    “能到我這裏來嗎?”


    沈梅川說著擊了一下掌。


    名酢突然難為情起來。她捏緊拳頭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卻在離擊掌聲近在咫尺的時候撞到了屏風上。


    “梅川哥,我隻能走到這裏。”名酢說著伸開手,指甲尖一路劃過的盡是屏風。


    在黑暗中,沈梅川不用閉上眼睛。隻用拿漆黑的四周作畫紙,很快便能擬出名酢大概是被困在何處了。他向右邁了兩步,用手試探一下麵前,隨後對名酢說:“名酢姑娘向右手邊走幾步。”


    可名酢一步都沒有邁出去便磕著了腳。她的腳腕更劇烈的疼了幾下。


    名酢實在是忍不住。低聲的哼哼傳到沈梅川耳中,他急忙道歉:


    “是我想錯了,姑娘忍忍,向左走幾步。”


    名酢強忍疼痛,又向左邊走了幾步。房間裏的轟響來的突然,名酢的腳再也站不住,身旁的屏風一轉,她便從困住自己的屏風中跌了出來。


    沈梅川轉身躲避時接住了撲進懷中的名酢,兩人重新被四五扇屏風擠在中間。


    “剛剛傷到哪裏了?”


    “腳。”名酢小聲回答。


    “還能走嗎?”


    沈梅川其實是不大敢在這個房間裏扛著名酢走的。剛剛的幾聲響已經讓兩人明白了這個房間的屏風會隨意轉動改變方向,有時變得寬敞有時又擠在一起。如果扛著名酢,就顧不上她的腳。被這樣沉重的屏風擠上一下,名酢今後怕是再難走路了。


    名酢挨著沈梅川的脖子,點了點頭。


    已經疼得走不了了。


    沈梅川突然看見屏風的縫隙中露出了那抹白淨的影子。他眯起眼睛。


    早年接受的打磨不少,偏偏沒有等到鍛煉夜視,他就離開了師傅。在這個漆黑的房間裏,他與名酢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用木板架起的地麵在顫抖。沈梅川知道屏風的變陣又要來了,他將周圍的屏風摸了個遍,拖著名襄往後退幾步。轟隆一聲響後,一圈屏風並排蓋住道路。沈梅川和名酢被逼近了由兩扇屏風擠出的死角內。


    他摟著懷裏的名酢,幾乎有些灰心喪氣。手邊扶著的是沒有一點起伏的厚實的屏風,腳下踩著的是沒有一絲縫隙的結實的木板。甚至到現在,他還沒有看清這房間裏除了屏風到底還有些什麽東西。


    怎麽逃?


    如果再有一到兩次響動,那排成一列的屏風擠進這個小口子裏來,他和名酢都會被擠壓得透不過氣,或是粉身碎骨,或是窒息而亡。


    沈梅川想起幼年時,自己羨慕那彪形大漢強壯的身體,回來加倍鍛煉時,師傅說:“人再健壯,也不如刀劍鋒利。”直接將他想要練成刀槍不入的夢想一盆冷水澆滅。


    如今沈梅川卻希望自己能有更強壯一點的身體,如果真到了攸關的時刻,說不定他還可以想辦法頂一會兒,保住懷裏纖細的名酢。


    名酢抬起頭,就撞到了沈梅川的下巴。等沈梅川配合地將腦袋挪開以後,名酢伸直脖頸,盡全力辨認著屋頂上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剛剛在被擠入死角的一瞬間,名酢又看見了那個白淨的影子匆匆從兩座屏風後一閃而過。太久沒有看見亮光的眼睛被白影晃得花了,急得名酢抬頭看了一眼屋頂,企圖避開。借著泛花的眼睛暫時的清明,名酢看見屋頂一層淺色,畫著什麽東西。


    “名酢姑娘在看什麽?”沈梅川問。


    “屋頂好像有東西。”名酢忘記了難為情,攀著沈梅川的肩膀就想要上去。沈梅川急忙抱起她的腿,將她扛在肩膀上:


    “姑娘若是看清了就趕快下來,太危險。”


    沈梅川長得高大。名酢坐到他肩膀上時一陣輕微的暈眩。現在看來,看不清地麵成了一件好事。她扶著沈梅川高抬的手。


    憑借剛剛對屋頂略略一眼的印象,名酢覺得自己快要到頂了。她正想伸出手探一探,頭卻磕了一下。這屋子竟然這麽低矮,進門時卻沒注意。


    在名酢驚慌失措地扶住額頭的同時,轟鳴聲再次響起。沈梅川盡量穩住腳步,將名酢慢慢地放下。名酢卻小聲說:“梅川哥,先別鬆手。”


    “怎麽?”


    “這屋裏還有別人。”


    沈梅川不說話了。


    名酢坐在沈梅川肩上,越過層層屏風之外,能夠看見那個緩慢地站起來的白色影子。


    他的麵容在微光裏很模糊。名酢隻能看清他是個瘦小的孩子,頭發梳向兩邊,身體還在輕輕顫抖。他害怕名酢和沈梅川。


    但他並不打算走。


    借著這一絲微弱的光,名酢回頭繼續辨認近在咫尺的屋頂。沈梅川在屏風的縫隙裏看清了那個白色的影子,他有一張恒悅齋男子都有的標致的臉,隻是年紀尚幼,臉上稚氣未脫。


    可沒等沈梅川進一步看清楚那孩子的容貌,頭頂名酢帶著哭腔的聲音突然傳來:“這是什麽!”


    “名酢姑娘?”


    房間裏劇烈地轟鳴,屏風又要轉了,沈梅川歪斜兩下身體,為了保持重心,隻好把名酢放了下來。屏風縫隙中,那個白色的影子巋然不動。


    沈梅川沒有時間驚歎,屏風已經大剌剌地向二人衝了過來。


    在沈梅川終於一咬牙將名酢拋下身後準備拚死保住她時,圍成死角的屏風竟率先打開了。名酢驚呼著跌了出去,沈梅川一手撐地翻了個身,兩人摔在地上的力度不輕。


    萬幸的是,他們終於摔出了屏風之外。


    白色的影子咚咚地踏著地走來。


    他從沈梅川和名酢身旁跑過時,兩人都看清了。


    這孩子渾身上下都掛滿了發著熒光的小石頭。


    他沒有停腳,越過趴在地上的兩人後開始繞著漆黑的屋子轉圈。所到之處亮起又黯淡,一副副畫麵在沈梅川和名酢眼前現身。


    名酢早已經捂著臉趴了下去。沈梅川也麵紅耳赤。但他心底仍存著一絲涼意:


    “這孩子在屋子裏待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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