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惠惠沒有滾。她看著白花花的紙錢不知所措。


    祖母早就趕過來將散在地上的禮物收起來了。這是她要帶給自己的寶貝兒子的,可不能讓傻丫頭踩了。


    “祖母要去給誰燒紙嗎?”


    祖母這才想起孫惠惠說她把花都賣完了,急忙扯過她的籃子查看。確保花錢賺足了以後,祖母才將空籃子丟回地上:“拿了快滾吧。”


    “我和祖母一同去——”孫惠惠還沒說完,耳朵上又遭了狠狠一下擰。孫惠惠小聲呼號著躲開。她和祖母之間的房間變得寬闊了一些。


    記起了寧昉的悄悄話,孫惠惠強打精神。當她忍受住了耳朵的劇痛後,立刻反應過來,祖母到底要給誰燒紙錢?


    但看見祖母像巷子盡頭護食的瘸腿狗一般直勾勾地瞪著自己。孫惠惠打消了這個危險的念頭。她坐在房外,本來通紅的耳朵被滾熱的太陽曬得更疼了。


    寧袁愛幻想著自己帶兵打仗,這是寧昉告訴孫惠惠的,但她回想起在文昌江旁邊寧袁那幾句煞有介事的胡謅,卻覺得自己早就該發現寧袁的智力有問題,而不是等著別人告訴她。羞愧。


    孫惠惠想起緊靠著巷子深處有一株長得很好的木梨。自己去巷子裏叫賣時曾經將它當作倚靠休息過。而今身心疲憊的孫惠惠正需要休息。


    她起身,頭也不回地向那顆熟悉的木梨走去。


    歇在木梨樹下與靠在桫欏樹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受。孫惠惠更喜歡桫欏樹。但此時容不得她挑挑揀揀。


    瘸腿狗歇在巷子深處的一棟破舊房屋內,沒有主人的屋子比巷子裏的水渠還要肮髒。它的後腿似乎因為極不幹淨的環境病得越來越重。孫惠惠看見它時也不得不因它的病痛而畏懼不前。


    所幸今天它沒有趴在那裏,病怏怏的。孫惠惠可以放心地在木梨樹幹上舒展手腳。


    “寧家、藏書樓、鳴金收兵、素馨繞髻。”孫惠惠在頭腦中一遍一遍地過著今天自己看見的和寧昉告訴自己的人與事。兩天前她還是個“賣花的”,如今卻肩負著寧昉小姐傳遞給他的任務。孫惠惠摩拳擦掌,開始思考今晚的行動。


    不,在行動之前,孫惠惠還得考慮一件事。首先要能騙過祖母,其次才要考慮之後的事。可是她剛剛惹惱了祖母,讓她動手擰了自己。這時才想起來,該如何讓祖母迅速地心情變好並原諒自己呢?


    遠遠的孫惠惠看見祖母出門了,拿著那包紅布。縮頭縮腦的很是猥瑣。孫惠惠喜歡看見祖母這副模樣。因為覺得她祖母隻有這時不像麵對自己時那般凶悍,而是更親切些。


    但祖母頭也沒回的走了。這就是機會。孫惠惠的視線之中又剩下了窄小的整條巷子。她發現在這裏,巷子深處,是望不到寧家的藏書樓的。隻有像安目一那種住在巷子口,一腳就能邁走的人才能輕鬆地在自家後院看見藏書樓。


    孫惠惠突然一陣心悸。


    她回頭,瘸腿狗正半躺在她身後,可憐巴巴地呼著氣。孫惠惠看見它時,它正將肚皮毫無顧忌地裸露給孫惠惠看。肚子上的狗毛像被燒了一般,一塊黑一塊粉。孫惠惠嚇得尖叫了一聲,往後退去。


    瘸腿狗也被她嚇了一抖。它拖著繃直的瘸腿站起來。隻安靜了片刻就朝孫惠惠的腿撲了過來。孫惠惠將嗓子眼裏所有能發出的尖叫聲全部發了出來。一直到顧媽媽趕到她的身前把狗踢走才結束。


    “哎呀呀,你看你這個姑娘在這裏做什麽呢?”顧媽媽扭腳活動筋骨,剛剛的一腳飛踢如果是發生在寧家就更好了。孫惠惠的不安並沒有隨瘸腿狗的退場而消失,反倒變本加厲起來。


    “沒,我,在乘涼。”孫惠惠磕磕巴巴地說,“顧媽媽為什麽不在寧家待著,這麽早就回來了?”


    顧媽媽乜斜的神色又出現了。孫惠惠警惕地往後撤了一步。但顧媽媽很快恢複了平常的親切:“寧家明天要來貴客了,所以抓緊時間收拾呢,我們下午再去幫忙,先早點回來吃個飯。”


    來貴客?


    “什麽貴客?”


    顧媽媽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讓孫惠惠重新記起了那天的爭吵,她很是不舒服,又不能明說。隻好忍耐著等待她的答複。


    “與寧小姐結有親事的人要來了,”顧媽媽神神秘秘地說,“哎呀,結有親事啊,寧小姐也不小了。”


    孫惠惠猛然想通了寧昉拜托自己做的事情。在桫欏的樹蔭下,喧鬧的寧袁房間旁,寧昉曾對孫惠惠說:“你去找安目一,讓他帶我走,今晚就走。”


    當時的孫惠惠為這個大小姐突如其來的勇氣感到無比的欽佩,要知道,在寧家日複一日平靜而優渥的生活中突然奮起反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現在孫惠惠失望了,原來是明天寧昉的未婚夫要來,才逼著她絕處逢生的。


    而且寧昉竟完全沒有和孫惠惠提過這件事,她還是不信任自己。


    順著這條藤,孫惠惠又想到,寧昉說不定為了利用自己,才會嗬斥寧袁並表現出對自己的尊重,說不定她的心裏正咬牙切齒地連聲喊自己賣花的呢。


    閘門一旦打開,孫惠惠根本不能關住自己奔騰的想法。對寧昉的嫉妒藏在激流之下,意圖讓孫惠惠完全憎恨寧昉。隻差一點就要成功時,那條瘸腿狗又從廢棄的舊屋裏衝了出來。嚇得孫惠惠收起了脫韁的思緒,跟隨顧媽媽一同向後退。


    “它今天還挺有勁!”顧媽媽靈巧的不像個中年人,“往常我踢它一腳,它都半天不能動彈,怎麽這次才說了一點話,它就能動了?”


    不能動也許是裝的,就連瘸腿都不那麽讓人信任,孫惠惠想。


    “咦,你的花,賣出去了?”顧媽媽在躲避瘸腿狗的追擊時瞄到了孫惠惠手中挽著的空籃子,隨口問到。


    “賣給寧家小姐了。”孫惠惠同樣在躲避瘸腿狗。


    可顧媽媽停下了,一腳將瘸腿狗踢得肚皮朝天滾到一旁。孫惠惠嚇得一愣。她被迫接過顧媽媽遞來的目光和問話:“你把花賣給寧家小姐了?”


    “是。”孫惠惠努力保持著鎮定的語氣。


    “那花不是我介紹的安目一送你的嗎?”顧媽媽步步緊逼。


    壞了,孫惠惠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壞了。但她隻是覺得不好,腳下頂住的木梨樹根,歪在一旁不能動彈的瘸腿狗,正擠壓影子的正午陽光,通通都不好。


    “呃,花,是,花——”


    “安目一不會要打什麽主意吧?”顧媽媽的敏銳是孫惠惠無法招架的事情,她紅著臉低頭。


    “哼,哼哼,”與勸安目一多種幾支不同種類的花時的顧媽媽不同,現在她咧著嘴,遇到了什麽不想與他人分享的好事時一般竊笑,“明天小姐可必須要見著與她結了親事的男子。”


    孫惠惠倔強地咬住了嘴唇。


    “惠惠,你家裏還有個老人家呢,你又跑不了。”顧媽媽不住地誘導她。


    是啊,孫惠惠回味著寧昉的委托。她要安目一帶她走,那自己怎麽辦?他們兩個跑了,孫惠惠留下了。到時候顧媽媽認得孫惠惠,高個女傭認得孫惠惠,就連智力有問題的寧袁也認得孫惠惠。孫惠惠怎麽辦?


    孫惠惠正在進行滑稽的心理鬥爭時,顧媽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等到孫惠惠甩開雜念還是決定幫助寧昉時,瘸腿狗呼哧呼哧地緩了過來,正癡癡地看著孫惠惠,直看的她在暑天惡寒。


    她抱緊籃子,準備將晚上的計劃告訴安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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