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鈴!華鈴!”


    年輕的華鈴從夢中驚醒。


    這回不是在韓江之中,而是在山花遍野的穀地中。


    “你日日睡,怪不得氣色看著好!”苗小姐站在她的麵前,恍若真人一般。


    “小姐?”


    “何事?”


    華鈴說一句,小姐便回一句,聲音在山穀中輕柔地浮起。


    華鈴幾乎以為這不是夢了。


    可是,怎麽可能呢,小姐早就走了。不是在這種山花爛漫的穀地合上的雙眼,而是在那座荒廢的家。


    “小姐,我們現在是...”


    “你忘了?我說要找七裏香,你說不是花季沒有的看,這不,咱們親自進山找找?”


    華鈴仔細回憶了一下,往事中似乎沒有這樣一段出找七裏香的經曆。她安下心來,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說了會有的,這山不高,冷熱還不能拿我們那與它們比呢。”苗小姐說著摟起裙子準備向綠蔭深處走去,華鈴急忙趕上攔住了她。


    真好,年輕的華鈴還能健步如飛。一點也沒有疲憊的感覺。


    “小姐當心些,不要踩空了摔著。”


    “就算真的踩空又能怎麽樣!反正這花開得這麽密,又摔不疼我。”苗小姐頗為得意地說,“待會兒說不定我還會故意跌一跤呢,你可別來扶我啊華鈴!”


    華鈴聽見她的笑聲,恍惚之間以為自己真的變回了那個年輕貌美的華鈴。


    她陪著早已逝去的苗小姐漫步山野,享受著四麵而來的風。腳下的山花揚起一層浪,又很快沒在小丘投下的濃蔭之中。兩人帶來的手杖留在了山穀之中。


    苗小姐不知疲倦地走著,向她念叨絕對要找到的七裏香不停趕路。華鈴在她身後護著,怕她跌下山崖。


    苗小姐一摔,華鈴的夢估計就結束了。想到這,華鈴的手突然抽動了一下。她差點把苗小姐推下去。


    “華鈴,你說爹上回帶來的媒人如何?”


    原來現在她還沒有嫁到那個作孽的家裏去。


    “華鈴,我要是去了別處,你能跟我一同走嗎?”


    華鈴愣了一下。


    雖然在她的印象裏並沒有和苗小姐一同出來尋找七裏香的回憶,可是她卻清楚地記得苗小姐曾在出嫁前一個月對自己說過這句話。


    一同走,當然了,你是小姐,我是你的華鈴。我們自然是要一同走的。


    可是這一走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山花凋零,穀地沉落,華鈴與苗小姐走丟了。


    “小姐?”華鈴心裏焦慮,不敢高聲說話,隻能摸黑呼喚苗小姐的名字。


    “小姐?”


    一聲聲呼喚喊出了迎親的隊伍。大紅喜袍套在一個還不滿七歲的小孩身上顯得滑稽無比。華鈴認出了他是苗小姐的夫君。


    黑暗漸漸地被紅光籠罩。在紅綢鋪就的道路上。盛裝的苗小姐由那位年幼的新郎官扶著,或者說,她扶著那位年幼的新郎官,一同向喜轎走去。


    “小姐?”既然是在夢裏,那麽華鈴覺得自己喊一聲也沒什麽關係。


    苗小姐抬頭了。蓋頭下白皙的臉一閃而過,華鈴沒有看清她到底是什麽表情。


    她找到了七裏香嗎?


    小姐鑽進喜轎以後,華鈴急忙快步跟了上去。在遙遠的過去,華鈴是跟在喜轎後一直走到那座宅子裏去的。


    她大著膽子繞過敲鑼打鼓的樂手,又擠開抬轎子的眾人,順便看了一眼坐在馬上還要人代為牽馬的小孩——


    夢裏的每個人都斜著眼睛看華鈴,但沒有一個人製止她。華鈴順利地來到了喜轎門前。


    “小姐。”


    華鈴輕聲呼喊她的名字。她多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夠真正傳到多年以前為自己前路擔憂的小姐耳中。


    可夢中的喜轎一點動靜都沒有。


    華鈴偷偷掀開喜轎的轎簾,發現小姐正躲在喜轎的最角落掉眼淚。


    雖然能夠猜到小姐的悲傷,但華鈴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個場景。在以後的日子裏她為了這個失敗而瘋狂的婚姻落淚的次數不計其數,但華鈴從不知道原來哭泣是從喜轎裏開始的。


    “小姐?還好嗎?”華鈴來到苗小姐身邊,扶著她的肩膀。


    “他還是個小孩子,這讓我如何嫁的?”苗小姐嗚咽著說,“我弟弟的年紀都比他要大啊。”


    華鈴不知說什麽好。她隻能安撫地哄著苗小姐不哭,再幫她把丟在一邊的蓋頭重新蓋在頭上。


    “本來兩家離得也不算遠,喜轎坐一會兒就到了,”華鈴幫她掖好了喜轎的門簾,抓著她的手讓她平靜下來,“小姐再忍忍,就要到宅子了。”


    “可不可以不去了?”苗小姐喃喃地說,她已經快睡著了,“我不去了,你也回去,我們一塊去找七裏香...”


    在苗小姐睡著的那一刹那,華鈴也頭一歪睡了過去。她太乏了,從沒想過做夢也會這麽疲乏過。


    在醒過來已是午後驕陽下,苗小姐手裏拿著一冊書,正在訓人。華鈴手裏多了盆水,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走向了苗小姐的方向。


    “潑她,叫她亂說話!”苗小姐還是一樣的躁脾氣。華鈴當然不可能不問清楚就直接對著這個不住顫抖的婢子潑水。她將盆放在一旁,小聲問:“小姐,這是?”


    華鈴的腦中也在飛快地回想,這丫頭是犯了什麽事才被處罰來著?


    苗小姐罕見地正色對華鈴講:“她在編排你,可被我逮到了!今日不罰她,人人都以為你好欺負,被說了也不回嘴呢!”


    華鈴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件事。


    地上跪著的婢子還在小聲求饒,看見華鈴麵色如常地靠近自己,還以為有的逃脫,哪知道華鈴端起盆劈頭蓋臉就是一盆冷水。


    對不起,華鈴在心裏默念,她記起了自己當時羞紅臉的模樣和氣急敗壞潑水的蠢相。


    那時宅子裏有傳言說,老爺看上了美婢華鈴。本來一句無稽之談卻在宅子裏愈演愈烈,傳的沸沸揚揚。苗小姐怒極之下,將她在無意之中碰上的在聊這個事的婢子澆了一盆冷水,自此宅中的下人們對苗小姐和華鈴主仆二人頗有微詞。


    眼見著那個渾身上下淌水的婢子被帶了下去,華鈴湊到苗小姐麵前時,她已經消了火,正在為自己的暴怒慚愧。


    “華鈴,之後再見,她是不是就與我不共戴天了?”


    “小姐,”華鈴不知該如何去說,“您是主子。”


    苗小姐的落寞臉龐一直刻在華鈴的腦海裏。她欣然接受著時間的流逝,來到了苗小姐那位年輕的夫婿突然暴斃身亡的那一天。


    華鈴印象中,小姐那一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她輕巧地推開了門,想進去看一看小姐在做什麽。


    哪知苗小姐就坐在正廳,對麵放著一木盒已經枯萎的七裏香。也不說話,也不動作。


    “小姐?”


    華鈴的聲音消失了。


    她將小姐一個人留在那間空蕩的房間裏,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個好覺。


    早晨的活計還是要幹的,掃地去吧。華鈴捶了捶腰,下床了。


    對了,昨晚聽聞苗鬆趁著不下雨,帶著那個胡丁丫頭跑去村裏找左步鳴要他送萵苣來了?


    且看著吧,那小子才不會乖乖聽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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