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柳氏將拿來的髒衣搗洗罷,又把洗過的衣裳也一並清了兩遍,很快都透水擰幹,就端了木盆帶著大姊兒告別眾農婦家去。


    柳大姊兒跟黃家姐妹道了別,還同蕎姊兒約好有空一道玩。


    回去路上,她們娘倆特意從自家在山下的莊稼地路過。


    幾畝麥田周遭沒見柳大的影子,陽光下一大片麥子都精精神神站著,看上去青悠悠中泛著嫩嫩的黃。


    這是麥子已經成熟的模樣,隻用再經幾個晴天日頭,它們的顏色就會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黃。


    等莖杆葉子漸都幹枯,便成了實實在在的一片片金黃麥田。


    她家麥地不算多,有人幫忙的話正經收起來也就一兩天功夫,比人家要收十幾畝地的又簡單許多。


    隻是判斷這收麥的時機,很需要農夫的眼力跟經驗。


    收太早,麥穗還沒熟好,一畝地就得少上一兩鬥糧食的產出;割太晚或遇到大風雨,麥子都掉在地裏,收不起來,一樣也是損失。


    究竟早一天還是晚一天開鐮,急不來也等不得,還得看柳大發話。


    不過除了特地留的種,她家阿爹通常不會到麥子熟得幹透再收,不然一邊割麥一邊掉穗子,在後頭拾麥粒的人就辛苦了。


    柳大姊兒跟著柳氏又到了她家黍子地,才見地裏已有澆過水的痕跡。


    一簇一簇的黍子苗長得又密又盛,正是竄高拔節的時候。


    夏季日照充足,作物生長迅速,再過個把倆月也就到了能收獲的時節。


    待她們快要從田邊走出頭,柳氏忽一側轉身,指著後頭跟大姊兒說:“瞧,那不是你爹?”


    柳大姊兒便見一個戴笠的人,挑了兩隻大木桶,沿著山邊的小路快步朝她們這兒走過來。


    柳大在本土本鄉裏也算得高壯的大個子,就是偏瘦了些,而且由於家傳的和氣性格,顯得人比較老實。


    不愛說話的人,看在旁人眼裏,都頗有點傻大個的感覺。


    實際上柳大哪裏算得傻,隻是不愛摻和事而已。


    一想也很容易明白:他家一直人少,沒有族中幫襯,可不就得少出頭少沾是非,遇事躲遠些兒,免得遭連累受欺負。


    幾代人都這麽委屈求全下來,自然便形成了息事寧人的性格,這也是柳家無奈的處世之道。


    柳大吭哧吭哧挑著一擔水走得近了,張嘴露出一口白牙,“我看著像你們娘兒倆。”


    朝田埂邊放穩了兩大隻木桶,柳大便卸下了擔子,咧著嘴一臉笑跟娘倆說話。


    柳大姊兒看她阿爹紅光滿麵的,揭過毛邊鬥笠熱得滿頭滿腦袋大汗,汗珠子順著臉直淌。


    又見那兩隻裝了八九分滿的大木桶,她估摸著,這一擔水怎麽也得有個百八十斤,定是她爹順著山腳去河邊挑來的。


    要不咋說農民就是辛苦呢。


    種地澆水不是灑水拖地,得看雨水多寡土地幹濕,這時候農夫們都講一澆就要澆夠澆透。


    像今年這樣幹也不特別幹,每次下雨卻隻淺淺下一點,她爹灌溉這一畝地就怎麽都得挑個六七趟、八九趟,滿桶來空桶去,再一勺一勺澆到地裏,那至少就是一上午的功夫。


    畢竟人又不是機器,他會累會渴,這麽熱的季節,在太陽地裏幹啥都是受罪。


    “今天天熱吧?”柳氏心裏百感交集,嘴裏隻說:“我也來下地澆水罷。”


    “哪用得上你來,我一個人慢慢澆。這一擔水下去,再挑兩趟就回去了。”柳大笑眯眯的滿不在意,拿墊在肩頭的布巾子擦了一把汗。


    年富力強的就是好,柳爹現在感覺可踏實多了,一幹活都像有使不完的勁。


    累是真累,可看著滿地的莊稼,那個成就感滿足感,他心裏就覺著真痛快。


    “等晚些時候,再來把剩下那塊也澆一澆,要不了天黑就能澆完。”說話間,他又拿扁擔指了指前頭靠左邊的一片地,“還剩下一點,明天又來,一準就澆完了。”


    “你一個人,一天,從大清早挑水到黑透,能澆兩畝地?”柳氏嗤笑一聲,將洗衣的木盆放在一旁地上,走進她家兩塊地當間的田壟裏。


    左右看一眼,她彎腰撿起扔在田壟中的長柄水瓢,“這點、那點,多點是點?我看你三天能澆遍了都是好的。”


    “我一個人一天二畝半,兩天就澆透了。”柳大拿鬥笠扇了扇風,叉著腰跟他媳婦誇下海口。


    柳氏不理會他,讓柳大把水桶拎到地邊,便執著長長的竹竿,用綁在端稍的大葫蘆瓢舀水灌黍子地。


    被爺娘猛塞了一嘴狗糧,柳大姊兒不等招呼他們,就自端著木盆朝家走了。


    順田邊走了一會兒,日頭漸盛,手裏的木盆和濕衣都變得沉重起來,她隱隱覺著熱得冒汗,抬頭一望天,青天白日周遭浮動著幾片小小的白雲,等一會兒隻會更曬。


    這麽下去可不行,柳大姊兒被天光照得直眯眼,她爹種這些地也太苦了。


    頂著太陽挑水多累啊,有現成的水源,農戶們怎麽不想著挖個水渠呢?


    考慮到挖水渠……稍想一想,柳大姊兒又泄了氣,這裏又沒有挖掘機,還不都得靠人工開渠。


    像這等“龐大的水利工程”,沒人出來統籌規劃是不行的,設計、占地、協調、施工……,都不是容易事。


    光說水渠從河邊哪處引水,引進村子又離誰家地近、誰家地遠?這一件事協調不好,就夠引起全村人爭執不休的了。


    放眼滿白芸裏,誰能有本事出這個頭?


    還不說山坡上的那些田地,便有水渠也引不上水去。對於田地在山下居多的那些家庭來說,誰還肯費那個力氣?


    罷了罷了,柳大姊覺著她真是想太多,隻能拍拍腦門提醒自己,“你才八歲,可別這麽憂國憂民了好嗎。”


    她吃力地將大木盆放在草地上,前後左右山上坡下一陣打量,沒見有人,便摩挲著木盆默想:“收起來罷,大仙兒。”


    柳大姊兒眨巴一下眼睛,木盆沒有消失,裏頭的濕衣也沒動彈,是她想的姿勢不對?


    柳大姊兒接連又試了幾次,效果皆是如此。


    看來,大仙是認真的,她這穿越來的金手指,也不甚粗大可靠啊。


    沒法子,柳大姊兒隻能咬牙端起木盆來,吃力地朝自家的半山坡裏走。


    “嘿!柳大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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