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山裏來的雀鳥在她家籬笆上蹦來蹦去。


    柳奕沒有理會。


    阿娘洗過的衣裳又半幹了。


    灑掃的事情一早便幹完,地席也攤在外頭曬得發熱。


    柳奕坐在破門檻上琢磨著趁白天還能幹點啥。


    爹媽都這麽忙,隻她閑著什麽也不做有些浪費時間,村裏孩子這時候都在幹什麽呢?


    這方麵的印象她居然不太深刻。


    在柳大姊兒的記憶裏,夏天,除了偶爾跟著孩子們進山撿拾柴禾,摘點挖點能吃的野菜野果子,就是去水邊看人捉魚撈蝦,弄些花啊草的拿柳條枝子編個花環小籃子之類,再來就剩下在院裏挖泥栽草假裝種地……


    她自己一個人胡亂怎麽著就把時間打發了。


    這些事情,在柳奕這個“成年孩子”眼中,統稱傻玩兒。


    實際上,除了少數幾個本身算得上待人友善的小孩,柳大姊兒能找到的玩伴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根本沒什麽正兒八經的朋友。


    就便一起出去玩,遇到好東西都輪不上她,有啥好事也通常沒她的份,哪怕一群孩子撿野果子,大個的她都未必搶得到。


    不欺負她玩兒就不錯了。


    人是社會性的群居動物,很多事情也遵循最自然的動物本性,就比如小孩子,尤其是相對封閉的古代山村裏的小孩子。


    在沒有基礎教育這一說的大環境下,他們最接近人的本性。


    這些孩子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過程,就是逐漸確立他們日後社會地位的過程,說白就是自然選擇的過程。


    從小就是孩子王的孩子,長大他很可能也是族群中的領頭人,家族裏的重要決策者和掌事者。


    從小就是小跟班的孩子,往後他也很大概率成為家族中的依從者、響應者,或者給族長出謀劃策,或者成專業打邊鼓的,當然還有拍馬屁的。


    像柳大姊兒一般性格不張揚甚至有點畏縮、個子瘦弱、形象不算討好、穿得差……這樣的孩子,放到哪裏都隻會是被邊緣化的類型。


    這也不能怨天尤人。


    哪怕在現代社會,任何環境中,都有被邊緣化的個體。


    教育的本質就在於幫助絕大多數社會成員克服人類的某些動物本性,盡可能充分釋放出人性中真善美的一麵加以嗬護,讓更多孩子健康成長。


    所以教育其實一方麵遵從人的天性,一方麵就是反天性的,它一直在與人性中的冷漠、凶狠、殘忍等本性作鬥爭。


    本性,它原無分對錯善惡,它隻是物種延續逐漸形成的自然屬性,在不同的階段裏,任何屬性都有自己的意義。


    就比如一群猴子,不聰明強勢的首領,它必然無法讓猴群獲得盡可能大的保護,邊緣弱者就是自然選擇,否則族群就無法得以延續。


    某些曆史階段裏,人類也需要殘酷的本性,占有必要的生存資源,注定無法與自然界、與其他動植物、甚至與其他人類族群和睦相處。


    到了某一特定曆史時期,又必須遏製它,因為一味地索取、侵占、殺戮並不是長久之計。


    畢竟從長期來看,世界它是動態平衡的,一切看起來適宜當下的某種健康的社會形態,都是自然選擇與自我調整的綜合產物,為了自己的族群能夠長久地繁衍下去。


    放到個體來說,這和原生家庭也有非常大的關係。


    柳家本來就比較邊緣化,這樣的家族,要麽世代邊緣下去,要麽突然發生變異,出現一個特立獨行的人物,憑借一己之力驟然改變現實環境。


    當然,如今看來,柳奕注定要成為那個“異變之數”。


    因為從他們一家子穿越的那一刻起,就改變了柳家人的核心本質。


    她不僅不會像柳大姊兒那樣心裏隱隱帶著想要加入村裏小孩“社交圈”的小希冀,甚至根本就對熊孩子的遊樂活動毫無興趣。


    山野小孩的這些遊玩項目,幾代人中間都不會有大的變化,其實很多內容也是千百年傳承下來,說到底無過狩獵和采集,都是原始生活方式的孑遺。


    而探索未知環境也是人類的天性之一,伴隨著時不常的幹些個傻事。


    這些村野間的小孩子們每長大一點,便會多一兩件需要幫著大人做的家務勞動,無數孩子就是在一代又一代的模仿中,逐漸學會怎麽當一個合格的農夫。


    可惜在柳奕這顆成年心裏,什麽童趣都早過去八百年了。


    她隻想努力討生活,好好種地、養蠶、織布……反正,她的興趣愛好是改善家庭環境,最好還能發家致富。


    可她目前的個頭跟力氣都有限,現實講道理,恐怕做什麽農活都不具備客觀條件。


    柳奕覺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希望長大。


    起碼有個十多歲,比如像蒯辛郎那麽大,就能頂半個大人用了。


    她把記憶和所見所聞又梳理了一遍,考慮著在自家院子裏還能折騰點啥。


    依據柳奕觀察,村裏人家的房前屋後院子裏,還有一些菜蔬是她家目前沒栽種,她起碼大約吃過的。


    青菜類,至少有兩種:一種稱蕻菜1,葉片大而多葉脈,這種東西柳奕有印象,知道它味略清苦。


    另一種菜矮小了些,本地稱青芥,比較像油白菜苗,無論如何都長不大,葉脈少筋光滑,也帶著一絲苦味。


    還有一種菜稱蘇子,種子也叫蘇子,柳奕不知跟做蘇子包的是不是同一種東西,畢竟蘇子包好吃,她沒見過原料本來長什麽樣。


    香菜居然也有,稱為胡荽,種的人家還不多。


    豆類,也有兩種:一種為豌豆,應該是吧,比較小,本土主要吃豆;另一種恐是豇豆,反正沒有她在現代見到過的那麽長。


    果樹就多點,一為桃樹,目前季節大多已結果,果子小而多毛,主要種在院落或門前,長在山邊地頭或野外的也多。


    桃樹一般春華,到夏秋皆可實,如果找有什麽花木最能代表大靖中土,定然是桃樹無疑。


    首先它不造作好成活,任何地方都能見它身影,而且桃樹花開時嫵媚多嬌,落英時繽紛絢爛,果熟時清芬甜美,比很多花而不實的東西受大眾喜愛。


    是以現在稱讚人貌美多比作桃花麵。


    別樣能與桃樹相稱的,是為李樹,李華大都潔白柔弱,比桃花少了一點風韻,多了一絲嬌怯,叫人有些憐柔之意。


    不過在鄉間野裏,誰會在意這種情致,孩子們隻愛它花謝罷了多結實,果子結得多,哪怕未熟時酸得倒牙,也要爬樹攀摘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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