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毛的菽豆一曬幹就有些紮手,沒收兩天,芳娘的雙手便覺有點耐不住。


    手套有,可沒法戴。


    柳奕所能做的,隻是盡量分攤別的家務,兼給家裏改善夥食。


    “你們怎麽還不下蛋啊……”她守著吃食的雞鵝,眼巴巴地希望它們驟然就能開花結果。


    說好的雞生了蛋,蛋又生雞呢?


    “呃——!”雄鵝翦翦表示,俺不懂!


    “呃呃——”雌鵝如絲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再把恁蝸牛來點俺嚐嚐。


    回屋蓋了火,柳奕朝一大鑊開水裏少少加入點鹽和糖,用勺攪勻,便遮了葦篦蓋子放著等涼。


    先涼的水已灌進水筒,這時候再出門……想想,她又摸出幾隻甘瓜來,嚓嚓切好,亦裝進大碗放入了背簍裏。


    這兩日,不知道是否因為使用空間的機會多了,她好像已經不再受限於一天隻可拿一次東西。


    原先僅能塞幾隻饅頭進去的“限入原則”,也有了鬆動的跡象。


    最大的,她拿出過一隻大泡菜缸,後又放了回去。


    一隻缸,能裝不少東西了。


    得功夫,還要再問問爹媽是不是也如此。


    柳奕背著背簍去了地間,老遠就見幾戶人家沒有分散在田地裏割菽豆,卻站在一處說話。


    發生了什麽?


    柳奕心裏暗覺不會是好事。


    不過……好像聽聞,椿家的溜兒已無十分大礙了呀?


    “噫——嘖嘖嘖嘖……天塌了是耶。”謝家阿嬸洪亮的嗓音由眾人中傳來。


    這日,裏間發生了一件性質惡劣的事情。


    何家收割在場的菽豆失竊了……不僅丟失,還丟了個幹幹淨淨。


    他們一族原是村裏比較早開鐮的,收割得早,便將菽豆垛子皆堆在自家曬場裏。


    這一夜之間被竊走的,是何大與何二兩戶的菽豆,都還沒有脫粒,若當真打下來,怎麽也得有個四五十石。


    謝嬸反複強調,就隻是“一夜之間”,幾個菽豆垛子便被偷得隻剩下半堆——恁原是何餅郎守夜睡覺的地方。


    何家幾戶人口,大都住在這曬場一圈左近,是以隻派一個人守夜亦覺無甚妨礙。


    真個有點事,他家阿餅跳起來吼一聲,眾人也能立時就出來查看的。


    事情的經過卻是,何家的阿餅一人守夜,搭了個草棚睡在豆莖上,什麽動靜也不知道,一覺睡到天快大亮何家人去曬豆時,看守的糧食已不翼而飛。


    連莖葉帶豆莢的菽豆,光算算起碼也上噸位的數量啊,柳奕隻聽著就覺得頭暈。


    這些賊人是怎麽做到的?


    便連蒯翁都道,“幾十年耶,未曾聽聞得裏間出過個等蹊蹺。”


    這“案情”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柳奕細想想,卻覺得有點惡心。


    這麽多東西,又不是別樣,山大王還會拉回去自己曬豆萁、自己揚場脫粒嗎?


    人家直接搶糧食它不香嗎?


    所以還是近賊。


    說不得就在這裏社之間。


    他們自己這一社,季家?不知道。


    起碼互助組這幾戶是沒誰會幹這等事情的。


    白天收莊稼累得像牛一樣,誰還能半夜好精神挑走這多糧食。


    再多想想……


    季家,隻有四兄弟,其中就有一個懶漢,一個半大小孩,餘者,怕是沒有能力悄無聲息一下運走這麽多糧食。


    何家的五戶,恐也沒那麽多戲,能自導自演這場鬧劇。


    何苦來?


    那麽僅剩下有“條件”幹出這事的,就是裏間的“三大姓”了。


    他們族內皆人口較多,有車,祁家還有大牛車……


    不管了,不是他們“自己人”幹的就行。


    柳奕心理上的自己人,最多算他們這一什。


    不是,不管也不對!


    而今何家與他們結作了“同義社”,現在就是體現集體價值的時候到了。


    怎說也是一個“團隊”,今日這事不做個解決安撫,他們這社,結得就沒了意義。


    剛剛結社頭一年便如此,往後還能有什麽好?不是說散就得散了麽?


    柳奕說不出結這社的好處,目下,它的任何優點都完全沒有體現出來。


    她卻隱約覺得,不能就這麽讓它崩了……


    說過一會兒閑話,眾人喝完水接著收菽豆。


    這幾家裏,除了柳奕最小,其餘如蒯家的辛郎、謝家的三郎、就連謝細姊都得下地的。


    不得不說,別看細姊恁般細弱的小身板,也是做慣了農活的模樣,埋頭割豆的時候任勞任怨,並不叫一聲苦。


    算算也才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已是一雙經年勞動的粗糙大手。


    柳奕回家時,原想悠著去何家曬場附近轉轉,後一時,老遠便聽見何家的老太太正在裏巷內罵街。


    她站在背蔭處聽得一會兒,恁何家老太叫罵的大意當是詛咒竊賊惡有惡報,幾乎已從祖宗十九代問候到了子孫無數代……


    何家的大兒是新做了鰥夫沒幾年的,又有三個娃要養,日子不能算好過。


    這位老太尋常會在家看顧一下三個沒娘的孫輩,並不十分出門走動。


    如今一夜失竊,無異於受了莫大的羞辱,不常出門的老太太也坐到了院外的巷口小路間。


    她家的長孫,也就是柳奕在社祭時見過的何樹郎,正擺了一張案幾站在巷口路旁,供應他家奶奶罵累了時喝水潤潤喉嚨。


    看樣子老太太怒了,這是準備“長時間作戰”——柳奕多少知道,這鄉野間,“罵你三天三夜不重樣”,真真不是說著玩。


    農婦滿對撕起來,隻要沒有家裏的男人出麵拉架,是可以從天亮罵到天黑的。


    還有一類“間歇性”罵街,多為指桑罵槐式的找後賬,想起來就罵,有事沒事也罵,切著豬食可以罵,端著碗走到院門口還能一邊吃一邊罵……那更是一種持久戰。


    這時候的婦人皆活得苦悶,唯有罵起街來,男人都得退避三舍。


    柳奕隻好背著背簍悻悻回轉,還是莫要上前觸人黴頭的好。


    為著受了這事的刺激,前兩天隻勉強收了七八畝地的一群人,當日就收了將近十畝。


    收割到最後,幾乎摸著黑才將豆杆捆完。


    他們當天收的豆子隻能暫且堆在地裏,蒯家父子就近搭個草窩就睡在地頭了。


    待到第二天一早,幾家人再把恁菽豆全都送去婁家的曬場裏攤開了晾曬。


    剩下的田地,幾家人也全是加班加點地趕著收割——到柳家在山坡上的菽地割完,前後也才用了一個多星期,足比著收麥的速度。


    他們這一什,大石滾碾隻得婁家恁一副,幾家人都等著用也轉不過來。


    為了將糧食早日收回家,他們基本都是待豆萁稍一曬幹之後,便如收綠豆一般,用連枷以人工敲打的方式讓豆子脫粒。


    尤其謝家,幾十石菽豆,不等曬幹就趕緊收回家去了。


    心有餘悸的謝嬸道,在家院間晾曬,最多喂喂雀鳥,若在外失竊了,明年的日子,可怎生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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