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不在家,柳奕到河邊取水也不太方便。


    太早去,人多,裏人都習慣於一大清早趕去河邊挑水。


    太晚去,害怕,大冬天的,入夜後的荒草灘不是常人待得住的地方。


    怎麽辦?


    一連幾天,柳奕都在河邊亂轉,要麽背著洗衣籃子,要麽趕了兩隻白鵝、或假裝割草作掩護。


    慢悠悠前後掃蕩一圈,起碼得保證上上下下都沒旁人看見才行。


    不巧得很,一連好幾天,她得空閑的時候,河邊總也有人,哪怕錯過了打水洗衣的時間,也還有過路的、漂布的、下網的、淘洗蔬菜的、甚至涮糞桶的……


    這麽長的河道啊!難道是“做賊心虛”的緣故?她怎麽從來沒覺得,白芸裏竟有這麽多人?


    直到這日天氣陰沉,眼看便要下雨,正在山下的柳奕才急忙拎著籃子趕到河邊。


    嗯,荒草遍野,沒見有人,她就要——


    “誰?”


    潑啦!


    聽見人聲,柳奕連忙轉身,一旁不遠處的草叢間正站著幾個少年。


    有人朝水中扔了石頭,快過她朝水裏扔出木桶。


    好在她還沒來得及。


    “阿嚏!”柳奕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才看清楚那一溜倒黴孩子皆對著河邊放水,還有正在迎風解褲頭的。


    長針眼了!趕緊走!


    一群小孩當然也看見了她。


    “柳家恁?”有個男孩的聲音在後頭喊她。


    柳奕頭也沒回,拎著籃子就要跑,不想腳下一絆,便被什麽東西砸中,撲通一跤摔了出去。


    “窺男子撒尿,不知羞耶!”身後傳來熊孩子的叫喊嬉笑。


    你算個屁的男人!


    久不打交道,她已經快把這些倒黴孩子忘得差不多了。


    柳奕這一下跌得不輕,不僅草籃撲翻在地,手掌也火辣辣的疼,恐怕磨破了皮。


    沒等她爬起身,又有石頭土塊砸了過來,伴隨著那群孩子的汙言笑罵。


    祁家四個、曲家兩個……小的還穿開襠褲呢,其他幾個皆與柳奕差不多大,最大的也大不出幾歲。


    七八九歲招狗嫌,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無知又無畏的年紀。


    怎生這般倒黴?


    她本不想與這幫顯見得沒甚腦子又沒啥家教的孩子一般見識。


    照柳奕現在的身板,她也打不過。


    可作為一個穿越大軍,被本土熊孩子霸淩,是不是太窩囊了一點?


    很明顯,這不是第一次,也不太會是最後一次,放任下去恐怕不行吧?


    “祁東郎,祁羅生,恁家阿娘喊恁回家吃飯!”柳奕知道這話可能會激怒他們,一時情急卻想不出脫身的法子。


    祁羅生臉色一變,就要朝家跑。


    “混說!恁慌甚。俺家不到哺時那得飯吃,俺娘才不找俺。”祁家的東郎,比柳奕略大兩歲,一聽便拆穿她騙人,又要打她。


    “當真,恁家老狗跑出門走失耶。”柳奕想起這是祁九叔家的老幺,和他家的狗一樣凶狠又討厭。


    “恁又混說,俺家阿麻認路,便過了河亦找得回。”說著,那孩子撿了一塊石頭就朝她砸過來。


    柳奕不明白這些破小孩怎麽就願意針對一個小姑娘,是她看起來太好欺負嗎?


    “再打俺便不相饒了。”長到“這麽大”,柳奕還沒和人打過幾次架。


    平常老遠見了他們,她都盡量繞著走,能不碰上就不碰上,那是因為她忙,莫非還當她怕了不成?


    “俺便不要恁相饒。”高出她大半頭的孩子朝她走過來,當先踹了她一腳。


    柳奕開始考慮打架的必要性。


    但是顯然那小孩不準備給她考慮的時間,伸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論人數,她吃虧。論個頭她比人矮上一截。論力氣,她確實沒人家大。


    而且打起來,祁家的婆娘肯定會找她家的麻煩。


    不管了。


    長這麽大,兩輩子爹媽都沒舍得動她一指頭,憑什麽交給這些小孩欺辱。


    柳奕有許多忍氣吞聲和“怯弱”的理由。


    可誰叫她這幾天正沒好氣呢。


    攢著力氣朝祁東郎的臉上回敬了一拳,柳奕一頭撞上那孩子胸口。


    小孩打架原沒什麽章法,對方一把就揪住了她的頭發。


    柳奕手短,回手一下隻抓在他臉上,指甲便挖進肉裏。


    祁東郎發狠地揪她的發髻,朝她劈頭蓋臉招呼,柳奕一瞬息卻想到打臉留痕跡。


    沒法子,誰叫她矮呢。


    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對方撲翻在地,她隻朝那孩子胯下招呼。


    幾十年的教育,讓柳奕有些根深蒂固的觀念,比如打人不打臉。


    要打就打最痛處,叫你欺負人,叫你痛不欲生。


    祁東郎嗷嗚一聲,吆喝他家的兄弟幫忙。


    騎在他身上的柳奕卻被誰一把拎著後領揪了起來。


    “還不走?”


    柳奕腦袋嗡嗡響,睜眼就看見幾個熊孩子準備散場的背影。


    “一個小姑子,亦不怕吃虧。”拎著她後領的人說。


    柳奕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嘴唇裏頭破了皮,耳朵也嗡嗡嚶嚶響個不停。


    “走罷,俺送恁回家。”瘦高的少年背著筐,順手撿起她的籃子和鐮刀。


    這都是什麽劇情啊……老天?


    和跟人打架比起來,她更不願遇見他,好嗎!


    路家的渠郎,還是她慣常見他時的模樣,盤著裹頭,一身灰撲撲的破洞衣裳。


    他赤腳走在田埂上。


    柳奕耷拉著腦袋跟在少年背後,一邊走一邊解開被抓塌的發髻,眼神不時落在前麵走路的赤腳上——


    一條褲子,褲腳都快破成刷子了,顯見得短了一節,光著腳踝看了都冷。


    這人仿佛偶爾也穿鞋,大多數時候還是不穿的,一雙大腳,不像成年男子那麽生滿裂口的繭胝,卻一樣叫人覺著充滿生活的辛酸。


    嗐!


    柳奕一路嘬著嘴,就是說不出感謝的話。


    芳娘見女兒披頭散發地回來,臉上還掛了彩,一時吃驚得話都說不出。


    “個是……做甚耶?”


    柳氏又看看送姑娘回家的渠郎,完全沒法展開任何合理的聯想。


    “同祁九郎家夭生仔打了一場。”柳奕出言不遜,又指著路家的道,“教他攔下來。”


    遂抬腳進了屋。


    她家女兒還會與人打架?


    匪夷所思。


    這一定是要變天了!


    芳娘抬頭望了望天,才拉著阿渠連連道謝。


    渠郎將柳奕的籃子交還,推辭了芳娘拿出相謝的瓜菜,便轉身下山了。


    噫……嘖嘖嘖嘖,柳氏發出一聲入鄉隨俗的歎息。


    這一疊聲的歎氣都不足以形容她的震驚。


    她家女兒居然會跟人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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