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八歲大“甚也不知”的小孩兒,柳奕不能老成得過分,該懂的懂,不該懂的當然不要懂。


    細姊的阿娘都在給她物色夫婿了,正是充滿幻想期待的時候。


    一個稀裏糊塗才總角,一個豆蔻梢頭初念嫁,她們的話題怎能說到一處?


    未免細姊跟她提那些亂七八糟的閑話,柳奕趕緊割完了草回家。


    當年,她在如今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對什麽感興趣?


    柳奕想不起來了……


    偶爾,她覺得自己也需要學習一下怎麽當個正常的“小姑子”。


    懵懂、天真、爛漫……吃喝、穿戴、偷懶?


    除了錢糧,她的興趣點都不在於此。


    裝是裝不出來的。


    柳奕回家背了一隻大背簍,背簍裏什麽也沒有。


    她從沒去過路家。


    背著空簍轉了兩圈,找不到合適的問處,柳奕正在發愁,忽地從裏巷間走出了阿狗媳婦何氏。


    何家婦人麵色厭厭的,柳奕同她打招呼也權當沒看見。


    待要轉身,柳奕才看出伊的肚子有了弧度。


    不移時,何家老二急急奔了出來。


    “阿狗叔。”柳奕笑著問好。


    “見恁嬸子也無?”何二鼻尖冒汗。


    “朝恁處去則。”柳奕指了方向,順便打聽得路家的住處。


    何二指了路便大步走了,柳奕才又朝路家找去。


    看來,這何家的阿狗叔有些憨名,追媳婦卻是不憨的,比許多打老婆的漢子強多了。


    嗯,巷內有棵大梨樹,梨樹左近的院子,一戶靠前的是黃五叔家,一戶在後的便是路家……


    柳奕站在冷冷清清的院門外,踮腳朝裏頭張望。


    院中不見人影,隻有一座灰土色的小房子,破爛的屋門關著,屋裏也聽不見聲響。


    按說,路家的老爹應在家,不當這麽關門閉戶的……


    “咳咳咳……”嘶啞帶喘的咳嗽聲驟然在她耳後響起。


    柳奕嚇了一跳,轉過背時,卻見一個駝著背的畏縮身形。


    “阿……阿姆。”竟是勾老太。


    青天白日的,嚇死她了!


    柳奕背上寒毛倒豎,急忙離開路家的院門。


    白發淩亂的老婦人既聾且啞,還是那身漚餿衣裙不曾換過,一臉垢汙看不清眉眼……


    實話說,柳奕根本不敢正視她的臉。


    僂媼照舊背了一捆鬆垮垮的柴禾,耷拉著眼皮踽踽走了。


    從後麵看時,柳奕覺得,恁老嫗的背駝得更厲害了。


    柳奕在梨樹下等過三五分鍾,裏巷間清清靜靜,左右皆沒見人影。


    她飛快放下背簍,從中拿出一把菜蔬放在路家院門口,後又抱出一隻半大不小的南瓜來。


    想了想,再抱出一隻。


    前後左右看了一圈,柳奕才背上空空的背簍放心回家。


    悄悄巷陌,遒枝勁瘦的梨樹飄落兩片枯葉,吊著蟲絲的枝叉已經半禿。


    待柳奕離開許久,才有一個背著柴禾的佝僂身影形緩緩轉出,打量須臾,垂手將路家門前的南瓜抱走一個。


    “前去了路家沒見著人……尋常時候,人挺多的啊。”柳奕回了家,跟芳娘匯報。


    她的意思是,時不常的也偶爾會遇見,那誰。


    正要找時又不見人影了。


    “打柴去了罷。”芳娘道,“個幾日家家戶戶都在山上,近處的沒了又入深山裏,聽聞得曲家幾兄弟早進山狩獵去耶。”


    “再有些日子,遠遠近近能砍的恐都砍得差不多。”


    也對,柳奕張了張嘴,收好背簍轉身找活幹。


    她家今年不著急囤冬柴,是因為夏天開荒。


    先有家門口的野林子,後有粟豆地邊的荒山坡,前前後後砍了幾畝地的雜木。


    那麽老多的樹棍枝叉,都被她爹趁著早晚見閑時陸陸續續劈成了長短適中的柴禾,碼成一山。


    為了種桑整地,盡根刨出的樹蔸也有一大堆,經過幾個月的風吹日曬皆已幹透,現時都與秸稈一道分作幾堆堆在後院外。


    夏收的秸稈,一部分鍘齊,整捆放到空間裏紮蠶山,剩下的鋪床、引火……已被燒得差不多。


    秋收打下糧食後,豆莖穀草也漏夜運回來,堆作三大垛。


    這些雜七雜八加起來盡夠他們一冬的燒用,明年春天恐也不愁。


    算一算,這幾個月她家燒去的柴禾不少。


    每天在外麵做兩頓飯,空間裏做一頓,偶爾再換花樣弄點別的吃食,都得用燃料。


    像蒸饅頭花卷一類的麵食,一次做夠好幾頓的囤在海螺裏,就沒那麽費柴。


    好在她家人口少、屋子小。


    別家,人多鑊大就燒得柴多,比如婁家那樣今年也沒開荒砍樹的,經常打柴就是不可避免。


    柳奕從穿來幾乎就沒撿過柴禾,唯二的體驗還是湊熱鬧,早把這事忽略而過。想想,還是她家一夏辛苦換得的清閑。


    “恁婁家則阿嬸給了兩塊磨芋。”


    “魔芋?用甚磨的?”


    “還是擂缽。”芳娘說話著端出一大碗魔芋豆腐。


    那就是芋粉一般的磨法?她還當婁家有石磨了呢。


    “這東西不太好看。”芳娘道,“用得柴灰作堿,恁吃也不吃?”


    “吃,怎麽不吃。”柳奕看看灰撲撲的魔芋,伸手戳了戳,醜是醜點,“拿泡椒燒吧?”


    要是有個胖魚頭就好了。


    “婁嬸是挖來?是自家種的?”柳奕穿戴好舊圍裙準備幫忙燒火。


    “人家沒說,”芳娘將碗端回,“俺也沒問。”


    “若是自種的,咱家也去討些來種種。”


    “你要喜歡,自去討來。”芳娘對這眼大肚皮小的女兒也沒甚話說了。


    “俺今日還想來,前幾個月咱家開荒不是砍得些烏桕?”柳奕又道,“也不知堆在那處,染布時還上山到處找去。”


    “啊耶,”芳娘一愣,遂笑道,“卻將這事都忘記,早些時候還叫你爹莫把枯枝劈柴燒了。”


    事多繁雜,過日子哪能不糊塗,難得他們一家都糊塗了。


    “向晚再去找找罷。”


    撇開灰色不太好看,婁嬸熬的柴灰磨芋又嫩又滑,還有一點沒磨細的粗顆粒,口感也與柳奕以前吃過的沒甚區別,甚至更有一種別樣的風味,拿爆炒的泡椒泡薑豆瓣醬一起燒來更覺鮮香。


    下了半碗粟米幹飯還覺不過癮,柳奕拍著腿吆喝,“這得配米飯,大米飯!我可以吃一碗。”當下決定明天就去婁家討芋種。


    “咱家還要養鴨子!”


    “養雞下蛋還且不夠?”芳娘坐在一旁笑她。


    “養了鴨子燒魔芋!”柳奕擦擦流下的鼻涕,經過這些時日的“鍛煉”,柳大姊也終於變成了適辣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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