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冷風呼嘯的傍晚,黃家的蓧姊出門了。


    這是柳家人穿來之後第一次參加裏人的婚禮。


    “嬌怯”、“嫵媚”這等與農家村婦並不“搭軋”的形容詞,今日都可以用在這個出嫁的姑娘身上。


    作為一個女娃,柳奕可以擠到人家屋裏去看新嫁娘,本處直接簡單又粗暴地稱人為“欒家新婦”。


    打扮的程序隻是換個發型而已,黃蓧姊從今往後都得梳著那高高綰起的婦人頭式了。


    從此往後,這麽一個活生生水靈靈的姑娘,便失去了自己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基礎標識,而被戳上了毫無特色也沒多少情感的附屬標簽——


    她已被眾人頑笑地稱作欒五郎媳,這個稱呼很快便會從一個標簽,變成一座大山深刻地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她的一輩子,不再會有自己的絲毫主見,不會再有別的更多意義。


    她要去往那陌生的夫家,實踐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的職責,奉獻自己的一切。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柳奕隻能這麽告訴自己,“魚之樂,在油炸了紅燒。”


    這位阿姊在柳奕剛穿越過來時曾給她提供過幫助,雖打的交道不多,柳奕也覺著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希望她嫁入夫家能夠婚姻美滿,幸福喜樂。


    這麽一想,柳奕又背著人在恁新娘的竹編妝奩內放下三枚錢幣,算作她自己給的賀禮吧。


    這時候的人結婚,女方家裏不過送送而已,不會有什麽喜宴。


    親朋好友都來湊湊熱鬧道賀便可,隨緣隨分全憑個人,感情好的人家會送點糧食、雞蛋,閨蜜之間留贈條帕子、抹下耳墜一人一個作為念想……已是極限。


    禮輕情意重。


    絕沒有一包多少大紅包的說法,真個拿錢的少之又少。


    等到紅著臉的欒家五郎帶了一眾族兄弟,牽著驢,趕著黑燈瞎火地來接新婦了,一身新衣的黃蓧姊才哭哭啼啼與爺娘拜別。


    花蓋頭、大紅嫁衣什麽的,並沒有。


    電視劇都是騙人的——這一點,柳奕已多次領教過了。


    幾個半大不小姑娘都站在人堆裏瞧熱鬧。


    黃蕎姊道,她家阿姊黃花和蓧姊情分最好,早在家哭得不能出門。


    柳奕表示……對不起,俺情商略低。


    她不懂這麽大喜事還有啥好哭的。


    “恁家三姊隨嫁則兩隻箱籠?”謝家的細姊看著黃家兄弟將箱籠抬出,表示這實在是太有臉麵了。


    “俺二伯家日子元好過得,太姥又最疼惜俺家三姊,”蕎妹用不無豔羨的口吻對她道,“三阿姊是俺滿姊妹行手最巧則,十歲便學裁衣,恁一隻衣箱,皆是阿姊自縫了四季則裙衫。”


    “恁好……”話本不多的椿家芽姊都發出一聲感歎。


    “待俺出嫁時,能有個半數亦歡喜不了耶。”細姊總結到。


    柳奕抿著嘴一直笑個不停,嫁人什麽的,她自己無感,卻希望這些小丫頭們的心願都能達成。


    人世間最好的春情,不過是姑娘恨嫁,小子思春。


    到什麽時代都一樣。


    沒有吹打,也沒有鼓樂,黃蓧姊坐在恁毛驢背上,在丁零當啷的銅鈴聲中,漸漸去得遠了。


    天幕四合,夜色漸濃,還好,今晚會有一輪明月,映照著他們的前路。


    回了她家的山頭,許久,柳奕竟覺自己隱約還聽見,通往村外的小路盡頭,有個少年郎在蒙蒙的夜月下唱著歌。


    要說這個時代的人不懂浪漫,那是真個粗野得生不出任何閑情雅致來。


    若說他們直白,柳奕覺著,倘若她不是穿來的滄桑靈魂,隻是本土裏長出的一個最簡單天然的姑娘……


    嗯,沒準,哪一天,還真有可能被某個愣頭青的情歌給勾跑了魂兒。


    新年之前三天,柳家的農活基本收尾完畢。


    粟穀,是本土最常見的品種,十裏黃。


    這一次在空間裏種了六畝,共收得粟穀四千零九十斤,一畝折合五石五鬥七升。


    也就是說,她家平常的產量,連一半都沒收到。


    柳家人隻能想,都是因為空間的環境特殊。


    土豆全部都摘下來,粗略稱重也有一千九百斤,一畝地,能當一畝蕪菁了。


    “還好隻種得這一畝。”不然他們又往哪堆去。


    至於玉米,毛重都懶得稱量了,兩畝地的產出略微估算在二千五百斤上下。


    “七十石,”柳奕加一加,“按重量毛算七十石。”


    “那土豆有水份的,不當得正經糧食算。”芳娘一聽就笑了。


    “我曉得,”柳奕無奈,“這不是毛算嗎。”


    按說糧食是得全都晾曬幹燥才可以計算在內,不是還沒來得及嗎。


    “咱家一時又沒功夫把這些都切曬了晾幹。”


    “玉米都還罷了,土豆肯定不能算在一起的。”柳全一板一眼地劃著道道,“恁多玉米棒子還沒除了玉米芯呐,剝下來隻剩玉米粒才能算糧食。”


    “好了好了,我把它們分開算。”柳奕笑著投降,“粟穀三十三石四鬥二升;玉米,拋個毛重,兩千斤,就當十六石吧?”


    “土豆,堆著吧,不算在裏頭了。”


    柳奕在小賬本上寫寫畫畫,“恁就是五十石……口糧,行了吧?”


    嗯,可以,柳全夫妻二人都點點頭。


    “那下一季,咱們就按說好的,五畝粟、三畝麥、二畝稻子、一畝芝麻再加一畝棉花……這麽安排了?”


    “怎地,有這麽多麽?”芳娘一聽,頭就大了。


    最近收這些莊稼,比他們在外頭收了夏秋兩季糧食都覺累得慌。


    “收割機,有沒有手動收割機!”


    柳全笑了,“再等些時日,我看看能不能找些零件湊一湊,試著弄一個罷。”


    “行,您試著做,到下一回收糧食,起碼還得兩個月呢。”柳奕抿著嘴角點點頭,“有點眉目也行,咱不著急。”


    “你這丫頭。”還準備坑自家老爹了麽。


    “這麽看來,五畝粟就按一畝五石五鬥算,”柳奕繼續算賬,“一年四茬最多能五茬,還得趕著種,那就是……”


    “我覺著罷,咱們不一定非得這麽幹。”芳娘坐在一旁,“這地時常也在長,如果咱們把莊稼適當調整密度,留些距離,每個月都可以播種一次。”


    “一次也不種五畝那麽多,兩畝、三畝都行,哪怕隻按兩畝算,一年也可以種許多次,加起來至少也是二十四畝。”


    “那可就比種五茬多很多了!”柳奕不知該佩服親媽的計算能力還是統籌規劃。


    “你也不想想,每兩個月都像這麽折騰一遭,誰能受得了。”柳氏笑笑,“一個月稀稀拉拉收兩畝,頂天三畝地還能湊合。你還種恁麽老些這啊那的……再多,可就太難受了。”


    是是是,柳奕連連點頭,親媽說得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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