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蒐之射,為時五日,高陵外馬蹄翻飛。


    陵者,昔年帝王家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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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場不大不小的春雨之後,連日裏都天氣晴好,柳奕便和鄰裏中的幾個姑娘相約了上山打柴,或是去河邊割草、采野菜。


    這麽兩三年相處下來,柳奕與椿家的芽姊處得不錯,和黃家的蕎姊也更要好了——小蕎妹子的親姐姐花姊已在去年嫁去了鄰村,英姊也已經定親。


    裏中半大不小的姑娘,如今就剩下她們幾個。


    這兩年,就柳奕所知,椿家明裏暗中已推卻了兩樁有意來相看的;倒是老早就在打聽婆家的細姊還沒有個眉目,依舊隻好“待字閨中”。


    這個時候的白芸裏,山林中、坡地上、還有芸水沿岸的荒草灘塗間,什麽都透著一絲新鮮脆嫩的勃勃生機。


    到處都有新發起來的野生薺菜、芥菜、莧菜、荊芥、椿芽、枸杞芽……這些皆為柳家人過去常見的野菜。


    還有許多不常見的,比如本地一種像木耳又像地衣的菌類,清洗幹淨,無論怎麽吃都非常鮮美。


    幾個姑娘一路割草打柴一路走來,隨手采摘一會兒就是半籃子,柳奕隻揀著鮮嫩的掐,也足夠他們家吃一天了。


    到時候回家將這些野菜剁了做餡兒,加一點雞蛋,或者粉條豆腐,包成餃子、烙成菜餅……滿口都是春天的氣息。


    到了這個季節,芳娘愛吃的水芹和蒲菜也漸有了——空間裏土地雖不幹燥,那水生的植物移栽進去也一直不太繁茂,吃起來總像少了些什麽。


    柳奕覺著,可能是其他的植物長得太好,容易侵占它們的生存空間,畢竟沒有活水,生長環境不同吧。


    有時候,他們也會考慮是不是該挖個池塘。


    趁他家住在芸水邊,這水質還不算差,就近取水蓄上。


    不說養魚蝦蟹吧,空間裏蓮子是有的,養個蓮藕也好以備不時之需什麽的。


    就是這外界的環境裏沒有人工種植蓮藕,便連賣的也沒見過,柳家人估摸著,恐怕就算有人吃藕,也還沒有種植的習慣。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空間的土地依然在繼續生長,他們擔心那水池若沒有個硬化的池塘底,多少水放進來都不夠滲的。


    不過,一直以來,她家種在旱地裏長出來的大米倒是滿正常,田地間從來也沒關過水,不知它們是如何長成的。


    ……這事情,來日方長,一時半會兒就不用著急了。


    幾個姑娘拎著籃子背著背簍,說說笑笑滿載而歸,又聽見有貨郎鼓響。


    “個一準是恁劉五郎來則。”蕎妹歪著腦袋聽得一時,便對柳奕笑道,“俺歸家了耶。”


    與幾個姑娘各自告辭,柳奕回家放下東西便摸了幾個銅錢出來。


    而今常來白芸裏的有三個貨郎,除了前些年來的那個鄒老頭,後又有了一個姓劉的與一個姓關的,恁仿佛還是兄弟二人。


    柳奕還曾腹誹過,莫非他們隻少個姓張的兄弟了?


    不過,大概為了各自的生意好做,這幾人還是用某種方式達成了一定的默契:每隔十天左右,隻會有一個貨郎到他們村裏。


    “阿叔,取幾支針來。”柳奕看了一會兒,沒發現啥新鮮物件,便待圍觀的裏人不多時,掏出兩枚錢幣交給劉貨郎。


    一枚錢幣可以換針三枚,二錢可換五根。


    若是糧食的話,一根針則要三合粟穀。


    近幾個月,有意無意間,柳奕和芳娘會輪換著出麵購買這些小物件。


    空間沒有的東西,他們隻能靠日積月累的囤積。


    縫衣納被的針,使用起來雖不如線那麽廢,不過這年月的金屬物件質量實在不怎地經用,稍微一用力便易折斷,時不常地就得更換。


    前兩年,錢幣不好使用,柳家人還不敢輕舉妄動,隻把那些錢串子囤著不用。


    但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在這新來的貨郎處又可以使用錢幣了,柳家人便這麽一枚、兩枚,三不五常地拿出來花用,偶爾買些小東西還是很方便的。


    在他們這裏,尋常時候依然很少有人家使用銅錢,柳家每次用錢都盡量避開人多的時候,交易的數量又都不大,就不太惹人注意。


    對於走街串巷的貨郎們,挑著擔子交換有無本就是生意,用什麽物品交易也更加靈活,不會十分拘泥。


    他們不僅收取糧食,還收農家出產的絲線麻頭、雞鴨鵝毛、一些常見的藥材等等,隻要不是新鮮蔬菜,其他大多可以換。


    偶爾運氣好的話,柳家人也可能換到一些紙張。


    貨郎們都說,這紙叫做吳家紙,是縣城附近的紙坊造得。


    在柳家人看來,這裏的紙張質地非常粗糙,不僅薄,且很多雜質,顏色灰黃,又特別容易吸水,很不經用。


    用糧食換起來還比較貴價,衛生肯定不見得多麽衛生的,到底算個紙……聊勝於無吧。


    買過了縫衣針,柳奕照舊會退到一旁略站一會兒,順便再聽聽裏人間的各路八卦——白雲裏的日常消息來源,還是主要靠傳聞;想有些什麽外路的新聞,當然還得靠貨郎了。


    譬如,前些時日恁姓關的貨郎來到裏中,帶來了一個傳聞說,他們本州已經劃給一位什麽王作為封國。


    這在白芸裏的鄉民間無異於投放了一個碩大的炸彈,很快便有各種擔心隨著流言四起,有怕賦稅會“漲價”的,有擔心會抓徭役的,也有擔心會抓兵役的……


    一段時日之後,又有傳言說,那位什麽王,封地是封在此處,卻壓根不會來上任的。


    再經過裏胥的“半官方確認”,表示不曾聽聞賦役變動的消息。


    裏間的老人們也左右一番合計道,本地偏遠,沒有誰願意放著好好的京城不待,偏偏來他們這楠州吃苦……


    農戶們很快便放下心來,各自安心種地了。


    柳家人自然也是一樣的心態,管他什麽王不王的,隻要賦稅不改,不會攤派新的力役,就和他們的關係不大。


    在剩下不多的幾個婦人身後略站了一會兒,沒聽說更多的新聞,柳奕便自朝家走。


    幾個月之前,大約還是過年的時候,他們這附近已聽說墮鴉嶺方向的山中忽然出現了豺狼。


    這一次,貨郎劉阿叔帶來的消息還是圍繞這件事情展開,說前方靠近大芸裏方向的山林如今非常的不太平,從去歲年尾到今年最近,已經叼走了三個孩子。


    裏間的眾人們紛紛議論起來,道得白芸裏附近,幾十年前還是有老虎存在的,後來開的荒多了,又有後山霧卜多裏的獵戶們打過一回虎,之後很多年便不怎麽見虎狼的蹤跡了。


    倒是小鹿、小獾、野狗一類的小型動物更常見一點。


    豺狼虎豹,她還真沒見過——這時候的猛獸,怕也很不好對付呢。


    隻要不到他們這山溝附近,柳奕想著,那便礙不著他們。


    沒有大亂,他們就該幹嘛幹嘛;有亂時,趁機便跑……嗯,“被老虎叼走了”,這也不失為一個笨辦法。


    白天,不出門的時候,半山腰的柳家多數還是隻有柳奕一個人。


    父母的時間大都耗在了田地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所以,任何小說裏的穿越大軍們都想當地主、要麽“資本家”,隻用憑借“精深的見地”與“開闊的眼界”,揮舞著“資本的大棒”,驅使勞動力為自己創造剩餘價值……


    無聊的時候,柳奕也會想來:過去了這麽幾年,盡管她們全家一起穿越過來,還有一個可以算逆天的“神器”,卻還是必須自己親手種地、“躬耕”於田壟間,當真是混得很不怎麽樣。


    柳奕伺候完家裏的山羊和雞鵝,又做好飯菜,等著爺娘回家。


    掰掰指頭一算,她也十一歲了,虛歲,到十八歲還有幾年的光景呢。


    嗯,還不著急,不用著急……她總是這麽安慰自己。


    又一日,天氣依舊晴朗無雲,白芸裏的大槐樹下咣咣響起了銅鑼聲。


    隻是,現在的鑼鼓喧天,未必是為了裏間召開“村民大會”,還有可能是“大師做法”。


    而今的白芸裏附近,多了許多篤信神道的信徒,其中就包括謝家母女倆。


    年紀稍長的謝嬸倒還好一些,畢竟一個寡婦,獨自拉拔幾個孩子長大十分不易,摳門已然貫穿於她的靈魂深處,還不甚舍得拿出多少糧食去施舍於人。


    這神道,號稱“乾元道”,也有說法是稱作“天一道”,要入恁神道的“法門”,成為他道中公認得了上師首肯的道徒信眾的話,還需要繳納數鬥糧食。


    這可是平白無故將自家的口糧施舍出去呢,聽聞恁謝嬸一番咬牙切齒,到底也沒有舍得。


    倒是年紀輕輕的細姊,而今卻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神仙迷”。


    這事情,還得從頭講起。


    那還是“鬧蟲災的那一年”,裏中來過一位講道的大師,當時就給懵懂無知的白芸裏農夫和農婦們帶來了一種全新的化生理論。


    不過當時柳家人並未十分在意,尤其是柳奕,不過覺得四處都是走投無路的流民,多一些騙吃騙喝的神棍原也不甚稀奇。


    但是那年翻了年之後,繼前一年來的那位道人“講道”後不久,本處的山溝裏又來了一位更加有道行的“神仙”。


    這位道人稱呼自己為廣鹹子,修行的是什麽“長生道”,據說恁法力在到達一定的程度之後,可以辟穀、長生、羽化飛天的。


    總體而言,這位廣鹹子和前麵那位邋遢的遊方道人布道風格差異不大,多愛說一些苦哈哈的小農戶們喜聞樂見的“普通人”求仙問道的故事。


    不過這一位的行事作風卻更有“範兒”一點,起碼人家身著緇衣,頭綰高髻,麵皮又幹幹淨淨,留得一部好長的胡須,視覺上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質。


    總之,在本處的鄉民們眼中恁就是很有派頭,深具說服力了。


    據柳奕所了解,這道人平常的生計也不全靠布施,主要還是賣一些號稱“神仙草”的草藥。


    聽聞得,這位有道行的修士另外還有一種神奇的丹藥,如果誰想輕身健體,或想長壽續命、百病不侵什麽的,都可以誠心實意地用糧食去他那處換取。


    那修士所居的道觀,新建在長藺亭館驛左近五六裏處,號稱五裏庵。


    恁五裏庵落成還是去年早些時日的事情,在當時也是一件盛況,不僅各地的小農戶,願意捐錢、捐物的都可以在那裏記取一份功德,最主要的施主還是本地有名的幾家大戶。


    仿佛就連與“縣公”家結了親的“有名的邱家”,也出過大頭——資助這位得道高人修建起屋舍不說,就是尋常的衣食穿戴,也是有供養的。


    所以,人家在意你這些小農戶的那點“不起眼”的糧食蔬菜嗎?


    自然是不在意的。


    隻要恁大師傅來裏間傳道,迷上了修仙的細姊,不時便來家中找柳奕出門去聽故事,不僅穿著她最新色的一身衣裙,還總是梳理著一種非常迷幻的發型。


    作為一個無神論者的柳奕本身,對此還比較抗拒,但聽聞那傳道的次數多了,其實也覺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那位大師會教授一種類似於導引術的健身操,在柳奕看來,也有一點瑜伽或者五禽戲的味道。


    不過,更深層次的道術,是不會公開演示的,當然還需要“付費”成為“vvip”會員才行。


    說起來,後世所有的一切付費暢玩,都弱爆了。


    畢竟,一朝加入會員,人家不僅教授一種修行的術法,或者強身健體的體操,還能夠負責你的“身前生後事”呢。


    就隻是如此,柳奕也覺得,好像別有一種趣味在其中。


    換一個角度說來,生活在這個時代裏,人生實在太苦了。


    世道已然艱難,總得有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給人以無限的勇氣和力量,才可有更加持久的動力,去戰勝那些艱難險阻。


    作為一個“無知小民”的普通人,在這個時期裏,她們全家自己尚且迷茫,柳奕自覺沒有那種本事,可以為無數的黎民百姓解答人生的真諦。


    如若這位“修仙”的道人能夠解答一部分,而裏人們還能從這艱難困苦中尋到某種希望的力量,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呢。


    盡管,她自己依然是不相信任何說教與“布道”的,卻覺得以前的那些“固有”與堅持,好像也沒有十分重要了。


    “大姊,恁說,俺今練功數月,一頓依舊食得三大碗,可是術法不精得緣故?”細姊皺著眉頭認真問她,“甚時日,當真身可輕如鴻毛了未?”


    “不食得恁多,何來氣力練功?恐怕時辰未到亦未可知。”柳奕一本正經笑道,“恁可見得道先師恁一部長髯,甚樣不凡的術法是一朝之功?定得時日長久方可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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