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裏,柳家人把田地間的工作都漸漸做得鬆散了。


    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秋收,這時候完全放棄不管,確實又挺可惜。


    為了不叫人疑心,他們每天還得做做樣子。


    白天,柳全時常也拉著渠郎一起下地,有時候去路家幹活,有時候就在他家山上山下的田裏打轉。


    一方麵是手把手地教這孩子種地,盡量多傳授點經驗;另一方麵,柳全也多少有把自家田地轉交給他的意思。


    隻不過,說“托付”為時尚早,柳全隻能從農業技術方麵略講得多一點。


    剩下的時間,他們一家人開始為“上路”做準備。


    當先便是從金山下恁眾多的農用車裏,找出一款大小差不多的來,作為改裝的基礎。


    照柳全意思,他們挑中了一種車頭不甚大,看起來方頭方腦的古怪車輛。


    這車輛乍一看著像老式的貨車,前後都是敞篷的,沒有十分誇張的駕駛艙,後掛的車廂也特別的方。


    整個機器,除了前後的輪子,看起來就是個長方體。


    柳全說,這方便偽裝成一座蘑菇茅草屋。


    柳奕和芳娘呆愣了一時,就那麽看著他——母女二人很難想象,這機器還能怎麽改造成房子。


    不過興致勃勃的“工程師”兼“技術人員”已經發話,她們也沒法反駁不是。


    這些機器在金山裏堆放了好幾年,雖不至於積塵生鏽,也一直都和沒用的擺設差不多,能夠派上用場,自然再好不過。


    且照柳全說來,這現代機器好歹是鐵皮,底盤高,輪子又大,若遇危險,還能抵擋一下。


    現成的廂式貨車太高了點,不方便偽裝。


    他選的是前二後四的六輪車,比三輪四輪都穩當多了,而且看這情形,後掛的車鬥還能翻過去……自動的。


    翻過去?


    柳奕拿眼神直瞟她家阿娘,芳娘竟然一臉淡定,壓根就沒有“不同意見”。


    單獨的車鬥不是沒有,但那鬥一樣是鐵皮,自重就很大,他們的大黑驢拉不了。


    柳全估摸著,起碼要用幾匹高頭大馬才行,換別的,都得拉趴下。


    再說,恁鐵皮車鬥皆是橡膠輪胎,上不了路。


    您還想上路?柳奕這時候聽出來,她家阿爺是“慎重考慮”過這個問題的。


    至於跑起來,那笨重大機器的油箱裏仿佛還有些墊底的柴油,跑個一兩裏路恐怕真沒啥問題——


    其實也沒有必要,他們隻是偶爾需要一個臨時的隱蔽處而已,哪還能真開著跑呢。


    對於阿爺的清奇思路,柳奕很想說……寧覺著,在荒郊野地裏忽然冒出一座茅草屋來,隔天又長腿兒似的不見了,恁不嚇人麽?


    但和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風餐露宿比起來,柳全的理由好像更充分一點。


    隻要沒有技術障礙,她們也反對不了啊。


    誰叫柳全現還獨立造不出板車來呢。


    照她家的“柳工”所言,造板車最大的障礙,主要是恁木質的車輪,從材料到工藝,要求都比尋常物件更高一點。


    要“輮木以成輪”,在此年代裏,應屬於木匠活中輕易不好掌握的高級工藝了。


    這時代的器物都是這樣,材料簡單純天然,工藝卻窮盡了人類智慧。哪怕你看得出那輪子是木頭硬拗的造型,自己拗不出來,恁就白搭。


    等造好了大車現買輪子,那效果與直接買一輛板車是一回事。


    最近又不讓野集開市了,他們可以先打聽著消息,卻不能啥也不做地幹等著。


    就買了驢車,那車也極小,僅僅能夠拉上他們三人代步,也裝不成什麽東西。


    同時需要購買的,除了板車,還有騎驢要用的鞍子。


    直接朝驢背上搭塊氈墊,雖也能勉強將就著騎吧,他們家大黑驢又是個急躁性子,力氣大是大,跑起來顛簸一下恐怕摔得人鼻青臉腫。


    柳全用了兩天時間“設計圖紙”,預計把竹木的框架分別搭在車頭和車鬥上,前後固定……最後的效果,就是一間比他家現住的屋子略小的茅草屋。


    這些日子,空間裏的土地還在抖,隻是抖的頻率沒有剛開始的時候那麽高了。


    不知不覺,它已經抖了個把倆月,越接近“邊界”桃花林的地區,越變得地勢不平山巒起伏。


    一座接著一座高低錯落的小丘陵,上麵長滿了植被,看起來快和白芸裏附近的地貌差不多了。


    過去,他們一家子進去隻是眨眼的功夫,落腳點多在金山腳下。


    柳家人現在想進空間裏,還得提前考慮清楚了,“精準定位”,不然從裏麵就得走很遠的路,耽擱功夫。


    到略遠的“山區”砍伐竹子或木料,需要他們一家三口協作,趁著夜深時弄出空間,再從他們家後山坡的空地,騰挪到金山附近的加工地點。


    麻煩是麻煩了些,總比他們自己在林子裏折騰來得輕便,要拖也拖不動啊。


    柳全選用的主要材料是柳樹和杉樹,將木料開成板子,沒有個機器,還很費時費力。


    有時候要趁著天色好,在院子裏架起一段原木來,與渠郎二人一起拉大鋸。


    在此期間,柳奕和芳娘也在琢磨車廂墊底和睡袋的事。


    就像柳全說的,再走走天就冷了。


    大白天的,海螺又進不去,除了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他們一家三口,也總要想法子禦寒保暖。


    柳全“魔改”農用車的興致高昂,連帶著柳氏娘兒倆有事沒事也開始瞎琢磨起來。


    數日過去,敞篷的大板車沒買到,他們家的“房車”卻已經有了差不多的意思。


    人一旦目標明確地忙碌起來,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山溝裏的六月匆匆結束,眨眼到了七月。


    不出意外的話,今年的嚐新節便是他們在白芸裏過的最後一個節日了。


    七月初三日夜裏,芳娘招呼柳全父女皆停下手裏的活計,“不管咋說,這節慶還得好好過!善始善終,要有點樣子才行。”


    七月初的這個節日,是他們在大靖本土過的第一個節日,很有紀念意義。


    柳氏量出兩鬥菽豆來,叫柳全父女抬去淘洗幹淨了拿水發上。


    又量得三升綠豆,也洗洗幹淨了泡發豆芽。


    今夏收的麥子,同樣泡發了三升,預備熬麥芽糖。


    還有柳奕喜歡的黍餌,加上新麥的麥餅,今年都得多打一些,旅途中還能吃上一段時間。


    全麥麵的蒸餅也要再蒸幾籠屜——近幾年,隨著這開花饅頭的逐漸流行,柳氏蒸得一手好蒸餅的名聲已傳播在外。


    芳娘不僅將這簡單的手藝教授給婁家和椿家的婦人,便連蒯家父子也學習了去。


    其餘如裏中的曲家、何家婦人等,時不常的遇見了討教一番,芳娘都有問必答,從沒有私藏。


    至於恁饅頭的花樣麽,除了常見的粗麥麵饅頭,也有發酵粟麵、黍麵、或添點菽豆綠豆雜和麵的……那就全看掌勺持家的農婦們依據自家條件自由發揮了。


    而今的白芸裏,不誇張地說,恐怕也有半數婦人多少會做蒸餅饅頭,反倒顯得芳娘的花樣不那麽豐富,“泯然眾人矣”。


    這也沒甚打緊。


    照芳娘的話說,你不教,別人就沒法子了嗎?這又不算啥“高精尖”,再藏著掖著,人家不早晚都能學會,何苦惹得一路閑話。


    遇到這年節時候多蒸些饅頭,他們不僅可自家吃,也可以送給裏鄰,落得大家歡喜。


    人們對於一樣食物的接受速度,遠比什麽精神洗腦都來的快。它們無害,且有益於身體健康,叫人充實愉悅的感受最為直接。


    想與人拉近距離,就要與他分享食物;文化傳播,也首先是從飲食文化開始。


    征服天下,雖然最終可能倚靠拳頭,但那效果一定不如節日慶典來得持久。


    人不總是習慣於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麽。


    相較於來自於災難苦厄的深刻反省,幾代人過去,沒了感同身受的切膚之痛,就顯得蒼白無力,極容易變成“沒有味道的老生常談”,不僅不被後來人理解,還會輕飄飄玩弄恥笑。


    反倒是每個人都能直接體驗到的,諸如對幸福美滿的憧憬,更加長效雋永一點。


    到了七月初五,柳全換來幾條芸水裏打起的活鯽魚,條條都有近尺長。


    芳娘把它們養在活水裏,預備到初七日過節時再烹製。


    剛來這裏的時候他們日子過得窘迫,家裏沒有餘糧,更什麽拿得出手的好吃食。


    現在吃穿不愁了,他們也準備離開了,無論是對這白芸裏的裏鄰鄉親,還是對天上地下過往的各路神明,也該稍微有所表示才行。


    新製的豆腐,在木方裏壓製成幹,略灑些薄鹽醃製一下,再用薑黃等香料熬煮一時,攤開來曬了滿滿一簸箕。


    待翻了幾個身的豆腐塊裏水分去得差不多,變成了綿軟的豆腐幹,柳奕便相幫著阿娘用幹淨的麥草編織成長串,依舊掛在竹竿上吹著風。


    七月初七的清晨,一切預備妥當,柳家的食物還是七樣,內容卻已大大地豐富。


    竹編的小食籃裏堆放著碼作三層的金黃黍餌和雪白舂餅,為柳全和渠郎二人舂了半日所成,單獨食用也可,另還配了一小碟飴糖稀。


    麥飯,依舊蒸了一鑊,盛在竹簍裏熱氣騰騰。


    一整條的豉香鯽殼魚,用蔥蒜清燒後,再用豆豉蒸得骨酥肉爛。


    另有一碗香蔥燒豆腐,薑黃醃過的豆腐幹切片,燒得厚味多汁略帶魚香。


    加上一大碗水嫩滑溜蒸雞蛋羹,翠綠的蔥花底下灑上了一點香油和自釀的豉油酢醋。


    素菜就弄了個什錦的涼菜,水焯過的蕹菜和嫩南瓜葉涼拌生魚腥草。


    醃漬的小菜也是雙拚了一碟酸甜的糖醋薤白,和切成薄片的淡醃脆蘿卜。


    “正餐”之外預備的果子,他們家沒有現成的果樹,就切了兩隻清香甘甜的“美人背”。


    柳全新開了一甕春酒,從他家的大酒壇裏倒出來,裝滿了一隻能裝五斤的小陶罌。


    收拾停當,柳家人換上了漿過兩遍的衣裳。


    麻布還是粗麻布,衣褲裙衫卻是去年裁的,沒上過幾次身,還算嶄新。


    渠郎一早也換好了最齊整的一身,來柳家幫忙背東西。


    從他們“認親”以來,大部分時候,這類祭祀,都不用渠郎自己操心,芳娘自會準備個雙份,叫上他一道慶賀。


    他們這結了幾年的“同義社”,一起過節、一起祭祀、一起勞動……已算例行。


    在這一次的火災裏,損失最大的是曲家,經過分析,最早火起也在曲家一族聚居的巷子裏。


    其餘人家,都是被大風吹起的火星逐漸牽連。


    季家和何家也燒了兩戶房屋,由於不在火場最中心的區域,一戶燒沒了屋子,一戶燒倒了半壁,有幾個人輕微燙傷,其餘財產損失卻不大。


    今天的祭祀活動完結,他們還準備申請社內的“集資補助”。


    有困難時互相幫助,這也是他們結社的初衷。


    再一考慮到夏收前的雹災,受災不甚嚴重的人家就商量著各自出幾升糧食,幫補一下。


    酒過三巡,幾個尋常說話管用的男人們還商議著,照此下去,他們這社裏也得有點正經的公產才行。


    原來的那些公家田地,因著多少都有的私心,這兩三年,他們也沒上心正經營務。遇到此時,不就有些後悔了嗎……


    這時候,因為自家也準備要走了,無論他們說什麽,柳全都一味地點頭稱是。


    從今往後,無論這些白芸裏的鄉民們發展到何種境地,也都與他家沒甚關係了。


    沒有意見就是最好的意見。


    這心情,還真是莫名輕鬆呢。


    柳家的飯食和酒菜都受到了廣泛的好評,很快就被吃得碟碗空空一片狼藉。


    便連細姊也一個勁地問柳奕,她家忽地這樣大方,莫非是發了橫財麽?


    沒有的事,柳奕連忙表示,她家今年夏收麥子虧了好幾十石,前兩日又被黃貂拖走了一隻頂能下蛋的老母雞,爺娘還想著定要好好祭祀一番,方能禳除厄運。


    那裏發得甚橫財來耶,就是打腫了臉充胖子。


    許是心情不錯,這一日的慶典上,柳全喝得酩酊大醉,為渠郎一路相幫著,才迷迷糊糊回了家。


    看一眼同樣喝得滿麵緋紅的路家渠郎,芳娘知曉定是和婁三椿二幾個人互相勸酒來著,也不曉得那嘴上可還有個把門的沒有。


    為免阿娘忍不住念叨,柳奕麻溜拎下來一串豆腐幹又撿了一簍醃雞蛋,送給渠郎叫他趕緊回家。


    這段時間裏,他們所有的生產活動都陸續中止。


    到了七月初九的夜裏,柳家人又開了一次小會,將離開白芸裏的時間確定在了七月十五的夜裏。


    “沒錯,就是七月半。”頭疼了兩日的柳全嗡嗡點著頭道,“月亮大,好趕路,等咱們一路走出了這莫酉鄉的地界,再說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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