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覺羅氏進宮那年,隻有十七歲。


    同治十一年二月初三那天,京城的雪還沒化,身著秀女服飾的她跟著一批同樣穿戴整齊的秀女們入宮,由教習嬤嬤領到指定位置,等待兩宮太後與皇上的遴選。


    她不懂這遴選究竟代表著什麽,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載淳,當時的同治帝。她隻記得整個選秀過程,同治帝的眼神從未離開過站在她旁邊的那個紅衣女子,那眼神裏流露出來的,是她永遠都讀不懂的情愫。


    也許是因為她學過兩年戲,所以獨特的輕靈嗓音吸引了慈禧的注意。三十幾個人選秀,最後隻有五個人的牌子被留了下來,她是其中之一,被封為瑨貴人。


    進了宮她才知道,她們這五個人中,一個被封為皇後,一個被封為妃,兩個為嬪,而她的阿瑪隻是一個小小的六品官,所以她的位分也是這裏頭最低等的。但是她不在乎,她幻想著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出人頭地。


    然而幻想終歸隻是幻想,宮裏的女子若想出人頭地,便隻有得到皇上的寵愛。而皇後阿魯特氏,自進宮起便獨受椒房專寵,皇後喜歡紅色,皇上便下令不準這宮裏任何一個人著紅衣;皇後喜歡荷花,皇上便將皇後居住的儲秀宮裏搭了個暖棚,暖棚裏頭用水缸養著荷花。至此以後,儲秀宮四季都能見到荷花開放。


    皇後是慈安太後的人,而慧妃則是慈禧太後的人。兩宮太後不睦已久,瑨貴人知道,將來若要在這後宮裏立足,她必須得給自己尋麽個靠山,於是,她找到了慈禧。瑨貴人能歌善舞會唱戲,慈禧宮裏的戲台子上麵總能看到她的身影。同治帝來看戲的時候,也能夠偶爾賞她一兩個驚豔的目光。


    凡事都是這樣,萬事開頭難,既然有了開頭,感情便能夠迅速升溫。宮裏時不時地都在傳帝後不和,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每次同治帝來看戲,瑨貴人都會特意換上一身紅衣戲服,某天她托丫鬟秘密將她親手繡的香囊送到皇上麵前,皇上竟然收了。她滿心歡喜,看來皇上的心裏果然是有她的。


    慧妃富察氏膽子甚小,心思單純,慈禧也不忍心拿她當槍使,所以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慈禧便都交給瑨貴人來做。瑨貴人心裏明白,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不逼自己做一個心狠手辣之人,隻要不傷害到她的愛人,她願意做任何事。


    皇上再也沒來看過她的戲。她終於按捺不住,便隔三差五偷偷地去養心殿看望皇上。她的心願很簡單,隻要能遠遠地看皇上一眼,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的皇上終日鬱鬱寡歡,而腰間卻總是別著她送給皇上的那個香囊。


    後來,皇上病了。


    她瘋了似的去求慈禧,求慈禧恩準她貼身照顧皇上,她願意舍了她貴人的身份,自降為一個粗使丫鬟。


    然而這一次,慈禧嚴厲地斥責了她,並告訴了她一件事。


    皇後懷孕了。


    皇上膝下無子,如若皇後此胎是個皇子,便會理所應當地立為太子,皇上一旦駕崩,那麽太子便是皇上,而皇後,便是順理成章的太後。


    慈禧自然是不願意看到這一幕。


    瑨貴人也不喜歡皇後,但她卻知道,這也許是皇上唯一的孩子了,她不忍心。


    慈禧給她下了最後通碟,如果她再不對皇後下手,那麽慈禧便要對她下手。


    而此時恰逢榮壽公主奉召進宮來看望慈禧太後,榮壽公主自七歲起入宮,在這宮裏頭生活了這麽多年,自然有些威望。慈禧太後雷霆手段,卻唯獨對這位公主極其寵愛,公主的話,太後也會聽進去幾分。瑨貴人知道,自己唯有去求這位公主殿下,或許能保得住皇上唯一的血脈。


    “你可知,本宮素來最討厭像你這樣的人。”榮壽對此刻正跪在她麵前的人道。


    “臣妾知道。”瑨貴人的眼中帶了堅決的意味道,“若公主能幫臣妾保住小皇子,臣妾死而無憾。”


    “你又怎知本宮一定會幫你?”


    “那可是皇上唯一的孩子……”說到此處,瑨貴人微微一笑,“公主,太後留給臣妾的時間不多了……”


    哪怕瑨貴人不來求榮壽,榮壽也不會坐視不理,原因是和瑨貴人一樣的。


    那是淳兒唯一的孩子。


    榮壽在皇後宮中秘密安排了自己的人手,送進去的一日三餐都要仔細查驗,而瑨貴人回去之後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等著慈禧降罪於她。


    她決心以死來換那個孩子的命。


    然而就在某一天,瑨貴人從她派去養心殿伺候皇上的丫鬟口中得知,皇上發了燒,燒得糊塗的時候,口裏念叨著要喝蓮子羹。


    她吩咐了小廚房,弄了一碗蓮子羹,連夜叫丫鬟給送了過去。


    這之後,瑨貴人沒有等來慈禧的降罪,倒是等來了晉位為嬪的旨意。晉位後沒幾天,宮裏頭便傳言說,瑨嬪瘋了。


    再之後,皇上突然病重,久治不愈,終於駕崩。皇上駕崩後不到百天,皇後抑鬱而疾,也跟著薨了。


    “......所以,果真是那碗蓮子羹出了問題?”


    我邊聽邊逗弄著榮壽宮裏養的一隻鸚哥兒,這隻鸚哥兒養得膘肥體壯,看來平日裏定是被伺候得極好。


    “沒錯。”榮壽坐在主位上,手裏端了盞茶道,“淳兒的病情一直控製得不錯,自那一晚後病情就開始加重,我總覺得有問題,於是便派人去查,果然在那碗蓮子羹裏,查出了紅花。”


    “紅花?”我手下一頓,那鸚哥兒見終於脫離了我的魔爪,連著撲扇了幾下翅膀,奈何地心引力實在太重,沒能飛起來,被我一手按著腦袋給抓了回去。


    “查出紅花之後我才知道,原來當初我與瑨嬪的方向都錯了,淳兒生病那幾天,皇後便隨侍在了養心殿,幾乎是寸步不離。”


    難怪瑨嬪瘋了。這之前她與榮壽做過的所有努力,最後竟然都毀在了自己的手上。


    我看著手裏已然聽天由命放棄了掙紮的鸚哥兒,歎息一聲,“也是可憐了一條小生命。”


    榮壽實在不忍心見我摧殘那鸚哥兒,將身子往旁邊側了側,眼神望空道,“......淳兒駕崩之後,皇後稱疾,我便進宮探望皇後,那時她的孩子還在。”


    “嗯?”我心下納悶,開口詢問道,“姐姐是指,皇後沒喝那碗蓮子羹?可是不對啊,既然皇後沒喝,那瑨嬪又為何會如此自責?”


    “皇後是沒喝,但是淳兒喝了。”榮壽自嘲一笑,“紅花活血,加重創口潰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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