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存在已久的標誌對於德姆斯特朗的學生來說顯然並不陌生,西爾維婭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那群聚集在樓梯下的學生,他們身穿著深紅的長袍,顯然是她的同班同學。


    這顯然不是一場混戰,而是一場單方麵的毆打。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小小身影也穿著與欺淩者們一樣的紅袍——路德維希??斯古雷特。


    男孩沒有反抗,或者說是無力反抗。他隻是蜷縮在地上,用手護著自己的頭,一動不動,任由著那些沉重的靴底落在他的身上。台階上散落著破碎的書籍和羊皮紙,很明顯他是在樓梯上遭到了伏擊。


    那群六、七年級的學生們正用著某種斯拉夫語咒罵著什麽,語氣裏滿是輕蔑。其中一個學生還抽出魔杖在手中轉了一圈,嘴裏說著什麽,又把魔杖收了起來,在男孩身上補了兩腳。


    金斯萊認出了其中兩個正是先前在看台上曾經為路德維希助威的“黑矛”,這讓他有一瞬間的驚訝,下意識地回頭去找格瑞斯??萊特,卻發現女孩身後早就不見那個紅發的身影。


    他很快就明白了——路德維希是被孤立了。這些學生很可能來自那些在聖徒向東擴張過程中受到迫害的家族,他們可不敢明目張膽地向“紅心王”萊特或者其他稍有權勢的德國學生挑釁,轉而選擇對這個曾經戰勝了萊特新生下手。因為“王權爭霸”中“過於出色”的表現,這個男孩很可能已經被他的同胞們排除在外了。更何況,他很明顯跟聖徒有著關聯,這成為了他們拿他出氣的又一個理由。


    這場單方麵的欺辱進入了尾聲,那幾個高年級的男孩嘲笑著,將一動不動的小斯古雷特留在了原地,沿著台階上樓的過程中還在那些散落的筆記上狠狠地補了幾腳。


    這個場麵讓金斯萊這位正直的傲羅感到憤怒,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他又一次感到驚訝。


    就在最後一個男孩的衣角消失在樓梯轉彎處時,原本趴在地上虛弱地顫抖著的小斯古雷特忽然精神抖擻地抬起了頭,歪了歪腦袋,仿佛在仔細聽著那遠去的腳步聲。等那些笑聲、說話聲最終消失在樓梯上方時,他猛地一個翻身,利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然後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哎喲、嘶——”仿佛拉扯到了哪裏的傷,男孩彎下腰摸著自己的背,左右張望了一下,又仔細聆聽了一會兒,仿佛這才確認附近沒有別人。他隨意招了招手,一根細長的魔杖就從不知道哪裏飛到了他的手裏。


    “血浸?”金斯萊有些驚訝,這是他第一次在這麽年輕的巫師手上看到這樣處理過的魔杖,而這種無須咒語的召喚方式往往是在巫師與魔杖十分合拍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實現,否則血浸後隻會毀了一根魔杖,而且適合血浸的魔杖材質並不多,“黑刺李?不、難道是藤木?”


    “紫杉,他在《條頓周刊》的采訪中提到過。”鄧布利多摸了摸自己長長的胡子,“不是十分適合血浸,但內芯是夜騏的尾筋。”鑒於某種偏見,不少巫師都不太願意使用紫杉魔杖,而夜騏作為材料的魔杖則更是稀少。


    “真是罕見。”金斯萊微微挑了挑眉毛,他對紫杉沒有偏見,但這種組合他還是頭一次聽說。這時,小斯古雷特忽然開始吟唱起了什麽,淡淡的純白色光芒籠罩了他的身形,是月光祝福。


    “紫杉魔杖的故事,你聽說過多少個?”鄧布利多忽然發問,鏡片後麵的藍眼睛裏是睿智的笑意。


    “生命泉,還有守墓樹,大概。”金斯萊罕見地用有些不確定的語氣回答,這種問題或許一個四五歲的孩子都能比他更加肯定,畢竟聽故事的記憶離他已經非常久遠了。前一個故事他隻剩下了模模糊糊的印象,傳說中的賢者將紫杉手杖插入泉眼上,流出來的泉水治愈了所有的傷者,最終,相互扶持著來到泉邊的雙方戰士重歸於好。似乎是小孩子打架後,父母們喜歡講述的一個小故事。


    “十三賢巫裏隻有一位用過紫杉的魔杖,而傳說中他的墓上長出了一棵茂密的紫杉樹,庇佑著他的子孫後代。”老巫師指的是誰,不言而喻——第七賢者伊諾克,斯古雷特家的初代“輝煌”。


    眼前這個又伸了一個懶腰的男孩明顯地繼承了來自祖先的天賦——祝福類咒語往往是無害的,但相對的,它們的見效總是緩慢的,所以現代的巫師更傾向於用魔藥和快速見效的魔咒進行治療,而祝福則用於緩慢康複。而路德維希僅僅吟唱了一遍咒語,肉眼可見的是他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消失無蹤了。返祖的特征不隻表現在他罕見的金色眼睛和魔杖的選擇上,更是體現在他的咒語天賦上。


    一邊活動著肩膀,男孩走上了寬廣的台階。他沒有去撿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書籍與紙張,而是仰頭看著半層平台牆上那個巨大的標誌。那是格林德沃在德姆斯特朗讀書期間刻下的標誌,然而百年後,當這位黑巫師早已不複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這個標記依舊深深地刻在這裏,俯視著每一個路過這裏的學生,讓他們用或是敬仰,或是憎恨的眼神注視著它。


    “您在高處見到了真理嗎?”他用德語問道,空曠的走廊與樓梯間回蕩著男孩略顯稚嫩的聲音,然而沒有聲音回答。


    他自己搖了搖頭:“我沒有。”


    在路德維希轉過身時,他的臉上仿佛有一瞬間的迷茫,一閃而逝。


    “魔痕顯現。”他的魔杖指著地麵,隨著轉身時手臂的慣性畫過一道圓弧,一瞬間點亮了地板上那個隱藏的魔紋。


    在銀白色的光芒下,那些散落的書籍、破碎的背包、以及一瓶流了一地的墨水,井然有序地飛向了路德維希腳下的魔法陣。散開的書頁重新組裝整齊,燒焦的或是被墨水浸染的羊皮紙在逆向恢複著,墨汁則沿著潑出去的軌跡反方向流回了正在恢複如初的水晶瓶裏,甚至連他身上那劃破的襯衫和長袍都在恢複無損。


    這是一個逆向恢複陣!隻有在物品完好的時候立下,才能在其破壞後將其恢複到立陣那一刻的模樣。與其說路德維希早就洞悉了那些高年級學生的襲擊,倒不如說,他利用了他們來擺脫此時這個戰勝了“‘紅心王’的強者”的身份。精心策劃了襲擊的是那群學生,而實際上卻是正合路德維希心意。


    他決定自己從“高處”下來。


    有那麽一瞬間,金斯萊甚至以為那個有些狡詐的男孩望了過來,但實際上他卻是低下頭,在那個已經失效的魔法陣上,用腳尖碾去了幾個字符,用魔杖修改了幾個魔紋,而後仿佛是滿意了似的,用魔杖將地上的書籍收拾進書包裏。


    而就在路德維希拎起書包的一瞬間——他消失了。


    “顯身顯影!”隨著一聲悶響,男孩喊出了咒語。那是書包落在了地上的聲音,但是卻是在西爾維婭右側的走廊上,離樓梯足足有十米的位置上,路德維希顯身了。


    西爾維婭驚呼了一聲,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她甚至不知道禁錮咒和鎖舌咒是什麽時候解開的。然而這時,第二道魔咒打在了她的身上——“除你武器!”——她被咒語擊中險些摔倒,手中的羊皮紙飛散四處。


    就是這一刻,金斯萊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為何。


    “西爾維婭??穆勒?”女孩沒有摔倒在地,她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扶了一下,而出聲發問的路德維希站在她身後大約三米遠的地方,用魔杖幫了她一把——書包邊上的那個路德維希是幻象,真正的路德維希在察覺了隱藏者大約位置後選擇了繞道背後,然後用書包和幻象製作出了替身,以防止解除隱匿咒後遭到反擊。正是因為他站在西爾維婭的背後才會看不見她手裏並沒有拿著魔杖,直接使用了繳械咒。


    “許久不見,穆勒小姐。”男孩若有所思地看著西爾維婭扶著牆壁站穩,在撤銷魔咒支持的一瞬間,他忽然指著走廊念道:“人形顯身!”仿佛一道看不見的影子從他的魔杖裏飛出,掠過了整條走廊,但沒有絲毫反應,顯然這裏除了他們倆沒有第三個窺視者。


    “你好,斯古雷特。”西爾維婭也有些驚訝,向四周望了望,她似乎一直沒有察覺到格瑞斯??萊特是何時離去的。


    而路德維希再次用魔杖指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微微的笑容,卻帶著一絲絲威脅的意味:“你都看見了?”


    西爾維婭點了點頭,忽然盯著路德維希的額頭和臉看了看,問道:“你身上的傷......沒事嗎?醫療室在西側的二樓。”看著男孩那一臉戒備的模樣,她又補充說道,“從這裏上去三樓‘蕾西??納爾特’室旁邊是史密斯先生的房間,他從來不會多問什麽。”


    “因為他記不住。”毫無起伏地嘀咕著,小斯古雷特麵無表情,緊緊盯著女孩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你是在擔心我?”他的語調裏有一絲古怪,“我對醫療室熟悉得很呢。”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是燦爛,但金黃色的眼睛裏沒有一點點笑意,“我通常都會把他們送到醫療室去,隻可惜今天的人有點多,所以我決定讓他們送我一次,卻沒想到他們比我更懶惰呢。”仿佛是開玩笑似的語氣說著,他揮了揮魔杖,“速速收納。”仿佛一陣旋風,所有的羊皮紙都飛了起來,整齊地一張張交疊,落在他的手裏。


    低頭確認似的掃了兩眼,路德維希將那遝作業遞向西爾維婭,女孩一邊接過,一邊說道:“謝謝你。”這一瞬間,金斯萊清楚地看見了路德維希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猛地又將羊皮紙抽了回來,背過手,藏在身後:“你剛才說什麽?”齜開他的小虎牙,語氣聽上去像是在威脅什麽,但模樣怎麽看都是個淘氣的小孩子。


    “謝、謝謝?”西爾維婭有些不解地重複了一遍。


    “我剛剛把你的東西撞在地上,你居然謝謝我?”男孩的表情看上去古怪極了,仿佛聽了一個大笑話。


    “可是你幫我撿起來了,”西爾維婭有一點尷尬地笑了,“而且偷看你是我的錯,不是嗎?”


    這一刻,路德維希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直勾勾地盯著西爾維婭,最終慢吞吞地把那疊作業從身後交出來,遞給西爾維婭。


    金斯萊這是才察覺到那絲怪異在哪裏——他印象裏的那個“德國煉金術未來之星”可沒有“此刻”的小斯古雷特這種直勾勾的、如同刀子一般的眼神,不加任何掩飾。確實,在先前戰鬥的場景中路德維希??斯古雷特每每現身的時刻,都讓他有種奇怪的陌生感。這時的路德維希,不像現在的路德維希。


    “謝謝。”西爾維婭再次道謝,但是小斯古雷特卻沒理睬她,徑直走向他方才丟下的書包,撿起來往肩上一甩,朝西爾維婭來的那條走廊走去。而這時他才是真正將一直握在手裏的魔杖收了起來。


    男孩忽然又在西爾維婭旁邊停下了,猛地轉身盯著她:“你,不會說出去的,對嗎?”微微的笑容裏帶著惡作劇的意味,西爾維婭點了點頭,氣氛依舊一些尷尬,她似乎還沒想好對這個小男孩說什麽,但路德維希忽然用沒那麽生硬的語氣問她:“你就從來沒想過,我剛才可能會給你一個遺忘咒或者什麽更加殘忍的咒語嗎?”看見對方有些驚訝,男孩又說道,“你太弱了,我完全能夠殺死你。一個善良的人,要麽成為一個強大的人,要麽就找一個強大到能夠保護你的人。”


    男孩轉身離去了,西爾維婭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沒聽懂他說了什麽。


    雖然作為記憶主人的西爾維婭看不到路德維希此時的表情,但金斯萊卻從那抬起的左臂上猜到了男孩的動作——他在親吻那枚訂婚戒指。


    訥訥地看著路德維希的衣擺消失在走廊盡頭,西爾維婭終於轉身朝樓梯走去,卻一眼看見了那個她以為早已離開的人此時正站在半層平台處,她驚訝地輕輕吸了一口氣。


    格瑞斯??萊特其實並沒有離開,如同路德維希會用幻象掩飾自己本身的蹤跡,他剛才則是借用西爾維婭??穆勒作為掩護。雖然小斯古雷特似乎察覺了西爾維婭身上的魔法氣息並不屬於她本身,但從萊特騙過了男孩的“人形顯身”來看,他不愧是德姆斯特朗的佼佼者。


    魔杖指著地上那個已經被路德維希塗抹得看不出原樣的魔法陣,萊特在一點一點地抽離其中的魔紋。銀色的獨角獸血在魔法陣失效的那一刻起就不再發出光芒,此時正灰沉沉地躺在地上,隨著魔紋被抽離,又發出了微弱的銀光,緊接著被絢麗的火焰所吞噬,變成一個個跳躍的火星。很明顯,這個十一歲的男孩使用並非是一個普通的逆向恢複陣,否則他不會在離開前改掉或者塗抹掉關鍵的地方。


    西爾維婭被那種火光深深地吸引住了,靜靜地站在萊特的身後看著。


    他的拆解手法非常熟練卻又與眾不同,仿佛是抽掉那一個個支點,再從中擴散開,一點一點地瓦解掉整個殘陣。與其說他在拆解,更像是在吞噬。雖然他不是“古魔文與古煉金術特長班”的學生,但他在魔紋上的造詣卻非同尋常。這一點卻是一直在調查他的金斯萊前所未聞的。


    格瑞斯??萊特的實力,遠在金斯萊最初的估計之上。


    “穆勒。”隨著最後一個魔紋被火焰燒盡,格瑞斯??萊特將平台上的灰塵碎屑一掃而盡,忽然轉過身來。


    “是、是的,萊特。”西爾維婭顯得十分緊張,聲音有一些不自然。


    但萊特很明顯沒去注意,他微微俯身與女孩視線相平,那赤紅色的眼睛裏帶著一種威懾:“我相信你能管好自己的嘴巴。”


    “是、是的,我明白了。”如果說先前還有些激動,那麽此時的西爾維婭卻是被嚇到了,緊緊地將那疊作業抱在胸前,腳步慌亂地跑上了樓梯。


    就在她跑過了半層回身所見的最後一眼,紅發的男孩正跪在格林德沃留下的標誌牆下,深深地低下他那平時高昂的頭顱,背影看上去莊重而又虔誠。


    樓梯最終從兩個旁觀者的眼前消失,他們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巨大的演習場裏。


    在火光的映照下,鏡片反射的光芒讓金斯萊看不清鄧布利多的表情。


    但他此刻可以肯定的一點——以格瑞斯??萊特的實力,他絕對不會自願屈居於路德維希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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