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景遷昏昏睡去的下午,徐知誥命人按照內監供述的人員名單,大索宮城。有八名內監牽涉其中,盡數緝拿後審訊定罪,連同第一個內監一起關押在江都府地牢,聽候發落。當夜,徐知誥帶著內監口供,連夜進宮,與楊溥長談了半夜,進一步鞏固了“祭由寡人、政在徐氏”的共識。


    皇宮之外,波瀾不興。畢竟,吳國朝廷上下沒有誰會在意幾個內監的失蹤。整件事幾乎在沒有掀起浪花的情況下,就被徹底壓下。唯有內監群體人人自危,通過這件事徹底明白了皇宮之中到底是誰說了算,盡數站隊投靠了徐知誥一方。


    這幾日,周廷望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已經超過約定日期三天了,那名內監始終沒有露麵,宛如人間蒸發。第三天下午被逼無奈之下,周廷望企圖用錢開道,打聽那名內監的下落。往日裏這些見錢眼開的刑餘之人,卻紛紛避如蛇蠍,不等聽完問話,就急急躲開,仿佛躲避瘟疫一般。當夜,周廷望連做了幾個噩夢,不是夢見他被徐知誥派人逮拿,就是夢見徐知詢失望之下一劍劈了他。一夜輾轉反側,幾乎沒怎麽睡著。第二天一早,周廷望頂著一雙熊貓眼,匆匆拜別周宗,返回金陵複命。


    卻說徐知諫離開江都後,馬歇人不歇,星夜趕路,終於在夜半時分來到金陵城外,草草在城外旅館安歇一晚。第二天剛剛放亮,金陵城門徐徐開啟,等候許久的徐知諫第一個躍馬馳入,直奔徐知詢府邸。


    徐知詢此時正在摟著侍妾安睡,突然聽到院中有吵嚷聲,徐知詢半眯著眼睛,微微抬頭,衝屋外怒喝一聲,本待繼續入睡,卻不料院中聲音越來越大。心中一陣火起,就聽奴仆稟報說是徐知諫一大早就要來拜見,攔都攔不住。


    徐知詢隻得嘟囔著罵了兩句,在侍妾的服侍下穿好衣裳,睡眼惺忪的走出門外。見了麵剛要打趣兩句擾人春夢,沒想到徐知諫不僅沒有絲毫歉意,反而黑著一張臉,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徐知詢哼了一聲,直接向書房走去。


    進了書房,兄弟倆分主賓坐好後,徐知詢首先發難道:“四弟,如此匆忙前來,所為何事?哦,是了。前幾日你孤身前往江都,盤桓了數日,可是將徐知誥大駕請回了金陵?”


    “誥兄不會來金陵奔喪了。”徐知諫仍擺著一張臭臉回道。


    “我就說嘛,義子到底是義子,偏你不信,處處維護他。奔喪不來,除服不來,他可還認自己姓徐嗎!”知詢一邊說著,一邊搖頭晃腦,似乎在為知諫感到不值。


    徐知諫看著他這副模樣,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雙手拍著座椅扶手,站起身來指著他鼻子怒罵道:“二哥,事到如今,你還在這裝模作樣!”


    “放肆!”徐知詢見知諫手指著他,也拍案而起,喝道;“你說什麽混賬話!”


    “還在裝糊塗,你屢次為難誥兄,誥兄卻顧念先考撫育之恩,顧念兄弟之情,一直隱忍不發。虧得這次我親自前去江都,在我逼問下,他這才把實情都一一都告訴我。”徐知諫怒目圓睜,須發皆張。“二哥,你要瞞我們到什麽時候?!”


    徐知詢聞言神色略微有些慌張,眼珠亂轉,嘴上卻說道:“知誥胡說了些什麽?他那張嘴信口雌黃,先考就被他騙了,四弟你素來為人直爽,可別中了他的奸計。”


    “哼!我且問你,你在江都聽聞先考去世的消息,臨來前是否給誥兄留有一封手書,上麵寫著四個字:不必奔赴。”


    “這……”


    “不讓誥兄奔喪,這明擺是你的主意。為何你不明言,令我們四兄弟誤會誥兄?”


    “愚兄當時一心想著辦好先考的身後之事,哪還考慮得了那麽多。況且我留手書時,景遷就在身邊。我以為景遷早就替他父親解釋一二了。沒想到這孩子這麽不靠譜。嗬嗬,確實是為兄思慮不周。四弟不必生氣,且坐下來慢慢說,喝口茶潤潤嗓子。”知詢一邊說著,一邊提起茶壺向知諫的茶杯中添茶。


    “那是人家景遷恪守孝道,子不議父,侄不議叔。”徐知諫緩了緩氣息,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走到書房門口,探出頭看看走有無人後,重新關上門,回到座位接著說道,“就算你剛才所言有理,可最近發生的這件事,你又作何解釋?”


    接著,徐知諫把昨日在江都府地牢聽到的話,幾乎一字不落的複述給徐知詢聽。徐知詢越聽越心驚。臉色先是漲紅,接著鐵青,轉而蒼白,額頭汗水止不住往下流,雙腿一軟,癱坐在座位上,強辯道:“不是我幹的,我一無所知……”


    “人贓俱獲,你還嘴硬,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嗎?”看著徐知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徐知諫痛心疾首地說:“二哥!清君側這個旗號放出來容易收回去難,今日你把誥兄當成君側清了,他日你也是君側,也會成為他人清的對象。先考數十年心血,方才成就我徐家今日之基業。金陵、江都同氣連枝,唇亡齒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楊氏兩位皇帝的性命可都記在我徐家人頭上,如果讓那楊溥翻了身,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你!”


    徐知詢聞言如墜冰窟,喃喃自語“廷望誤我!”良久後,才緩過勁來,問道;“四弟,時至今日該如何?”


    徐知諫見二哥明顯帶有悔意,心中一軟,歎氣道:“誥兄是個明理人,這次他不來金陵,隻推脫是皇帝不允,還讓我帶回一封手書。此事我也不會對第三人說。希望二哥能幡然悔悟,與誥兄捐棄前嫌,共同撐起我徐家門戶。二哥,好自為之吧。”說完,將徐知誥手書放在桌上,扭頭直接走了。


    徐知詢漸漸從迷惘中回過神來,微眯著眼睛盯著徐知諫離去的背影,眼中放出噬人的光線。


    周廷望回到金陵後,來不及回家,直接奔到徐知詢府上,進了書房,行完禮後卻遲遲沒有等到回音。周廷望微感錯愕的抬起頭來,卻見徐知詢拿著一盞茶杯向他扔來。周廷望不敢閃躲,茶杯正砸在額頭上,碎渣劃破了一道口子,周廷望感覺一道血水正自額頭湧出,卻也不敢抬手去擦。


    徐知詢猶不解氣,上前狠狠踢了周廷望一腳,將他重重踢翻在地,然後怒道:“你做得這些好事,自稱辦事妥帖,萬無一失,結果清君側之事連徐知諫都知道了。”


    周廷望顧不得疼痛,立即翻身跪下,連忙解釋道:“屬下罪該萬死!一應溝通聯絡盡皆萬分小心,卻不知何處出現紕漏,與我直接聯係的內監突然失蹤。我自知大事不好,在江都盤桓三日,湮滅聯絡的痕跡,偵查太尉府的動靜。我來金陵前,太尉府一片安靜,想來是隱忍不發。使相與太尉原已勢成水火,此番謀劃不成,屬下再另尋良策。”


    “知誥那裏我倒不怕,我手握十萬精兵,他奈何不得我?我隻擔心知諫已知此事,如若四處散播,畢竟影響我聲譽。”


    “使相放心,依屬下看,節度是淳淳君子,不會道人短長。使相如不放心,屬下願私下與節度一會,叮囑兩句。”


    “好了,這事你不要操心了,我自會安排。你要好好想想怎麽擊垮知誥,絕不能再出任何紕漏,否則到時新賬舊賬一起算,決不輕饒。”


    周廷望訥訥而出,若有所思。


    幾日後,徐溫兩周年忌日。徐知誥果然沒有前來除服,徐知諫當眾解釋說朝廷有事、皇帝不允,眾人還等著徐知詢嘲諷的橋段,卻見徐知詢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說道:“誥兄數日前派人給我手書一封,對不能前來深表愧疚。誥兄朝廷柱石,不可輕離,我們這些做兄弟的要多加體諒。”一席話,聽得徐知諤等人直撇嘴,平日裏數你徐知詢對知誥意見最大,雖不知為何這次竟為知誥說話,不過他作為長兄都如此說,其他人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麽。徐知諫對此老懷大慰,暗道二哥經此一事,倒是成熟沉穩許多。


    除服後,其他幾位兄弟陸續返回任職軍州,徐知詢在知諫回程的前一天晚上,特地為他送行。喪期已過,徐知詢執意以酒踐行,知諫雖略微不滿,卻也看在知詢知錯能改的份上,不願拂了他的麵子,略略端酒喝了幾口。徐知詢滿意地看著徐知諫喝下整整一杯酒,然後又說了些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話語,這才依依不舍送徐知諫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徐知諫與徐知詢告別後,騎馬返程。剛出得東門不到十裏,徐知詢就感覺腹中一陣絞痛,四肢無力勒馬,張口卻發不出聲音,直接摔下馬來,疼暈過去。隨從連忙上前抱起,並立即調轉馬頭回城尋醫,還沒進城,徐知諫回光返照般蘇醒過來,驀然回想起昨夜徐知詢勸酒時略顯急迫的眼神,看到自己喝酒後目露精光的微笑,心中了然,慘笑一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相煎何太急!”就氣絕身亡了。


    隨從立即向徐知詢報信,徐知詢當即掩麵大哭,心中暗道:“四弟,你別怪我!待我獨掌乾坤後,必有美諡封贈。”


    《後唐書·義養傳》:知諫,溫第四子,素與烈祖為善……知詢患其刺得陰私事,會喪滿除服,曲宴便殿,以鴆飲之。明旦,腹潰而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新唐再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愛金魚的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愛金魚的貓並收藏新唐再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