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從官製上講,左屯衛大將軍自是比衙內馬步軍都指揮使高出幾大截,一個是朝廷經製官,一個是藩鎮自行任命的軍官,含金量並不相同。


    但現在早已不是初唐時,中唐以來,府兵製崩潰,玄宗皇帝改為募兵製,十六衛將軍漸漸淪為清貴榮銜,並不掌兵。而部分計劃子承父業的藩鎮卻是以衙內軍使來培養看重的子嗣,所以徐知誥以徐景遷為衙內都軍使,其中意味十分明確。


    徐景通聯想到一月前近乎小醜般在徐景遷麵前的賣弄,心中更是怒急。馮延巳進屋時,看到的就是披頭散發、失魂落魄的徐景通,地麵上布滿了青瓷碎片。心中暗歎一聲,“幸虧伯玉暴怒前還留有一絲理智,揮退了奴仆。否則消息傳到太尉耳中,怕是要壞了大事。”


    徐景通見到馮延巳,一時間竟止不住痛哭流涕,抽噎問道,“正中,二弟已經被立為衙內,我該怎麽辦?”馮延巳見徐景通哭泣,心中一陣反感,眉頭微皺,頭一次對自己的下注感到有些後悔。


    馮延巳沉默了一會,等到徐景通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眼巴巴看向他時,方才沉聲說道:“伯玉,振作起來!仲登雖已稍占先機,但太尉如今春秋鼎盛,也沒有明言以仲登為嗣,一切都還沒有定數。”


    見開口吸引住了徐景通的注意力,馮延巳接著說道,“依我看來,仲登是個不安平庸的角色,絕不會甘於做一個空頭指揮,必然會想方設法把衙內軍做實,且看他如何鎮得住軍中那群驕兵悍將!若是仲登舉措失當,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一席話,說得徐景通眼神逐漸恢複了光彩,重新燃起了希望,連忙收拾好心情,與馮延巳一起收拾屋內的亂局。


    見徐景通恢複了鬥誌,馮延巳仍不放心,連連叮囑,“短時間內,切不可再與仲登爭鋒。我們需要的是耐心等待仲登自敗。就算仲登是天縱之才,行伍之事也不可能生而知之。”


    馮延巳猜想的沒錯,徐景遷不甘於做一名空頭指揮使,好不容易有了親掌一軍的機會,徐景遷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從得到任命的消息後,徐景遷除了每日晨昏定省,鍛煉身體之外,就將自己關在書房,參考前世讀史時的見聞,結合當下的軍製,在紙張上勾勾畫畫。


    丟棄的廢紙漸漸塞滿整個紙簍,徐景遷不勞別人動手,親自拿到火爐旁一一焚毀後,再次坐回書房,繼續自己的設想。直到臘月二十九那天傍晚,徐景遷終於有了一個完備的清晰計劃,這才徹底放鬆下來,與嬋兒調笑一番,洗漱睡去。


    除夕夜,徐家上下歡聚一堂,徐景遷仔細留意了一下大哥景通的表情,沒想到大哥氣色如常,顯得十分儒雅有涵養,正如自己在金陵初見大哥時的景象,令徐景遷頓時提高警惕。一家人酒酣耳熱後,徐景通舉起酒杯來到景遷席案前,徐景遷連忙站起身來,準備應對。


    “仲登,聽說你已榮獲衙內軍使,要加油好好幹。幫助父親把江都大軍牢牢抓在手上,如臂使指一般。”


    徐景遷心中略感詫異,嘴上卻恭敬說道:“父親任命小弟為衙內軍使,不過是掛名備位而已,當不得大哥如此稱讚。大哥高居朝堂之上,為父親分憂解難,這才有我徐家穩如磐石的局麵。小弟為大哥賀!”


    兄弟二人相視一眼,共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徐知誥坐在主位看著兄友弟恭的二人,頗感欣慰,夫人宋氏倒是隱含憂慮,隻是年節當頭,不願多說,將這絲隱憂壓在心底。


    接下來的幾天,徐景遷一直忙忙碌碌。先是同去年一樣,陪著父親接見拜謁的來客。接著入宮為陛下賀新年,見到了久違的上饒公主。上饒早已芳心暗許,看到多日不見的徐景遷,也顧不得女兒家矜持,牽著她的手到自己宮中敘話。


    徐景遷倒是頗為汗顏,平日裏忙著大事,夜間又有嬋兒相伴,一直以來就沒有記掛起這位上饒,難得小姑娘對他一片癡情。不過徐景遷終究臉皮厚,很快就調整好狀態,與上饒談論起風花雪月、訴說著思念之苦,惹得小姑娘一陣麵紅耳赤。


    大年初五,終於從雜事中脫身出來的徐景遷,早早起床,來到盧絳院中。韓熙載、盧絳、朱匡業、劉礫、徐超航等人,早已得到吩咐,等候多時了。眾人互道新年祝福後,徐景遷與韓、盧、朱三人進到書房中密談,留下眾人在正廳中圍爐敘話。


    進得書房,徐景遷毫不客氣坐上主座,待三人落座後,從懷中取出一疊紙張,交給韓熙載看去。韓熙載細細翻閱著紙張,越看越驚奇,不時抬頭看向徐景遷,眼神中充滿了疑慮與困惑。看完一遍後,韓熙載直接將紙張重新疊好,也不說話,閉起眼睛思索起來。


    盧絳見此,心中如同螞蟻亂爬。目視徐景遷征得同意後,從韓熙載手中抽出紙張,仔細翻看起來。朱匡業也耐不住好奇,湊過頭來觀看。等三人全都看過一遍,徐景遷這才開口說道:“昨日我已秉明太尉,要了這衙內親軍三千軍額。並且,我向太尉立下軍令狀,一年內將此三千人馬練成強軍。”


    “不可!”三人異口同聲勸阻道。見徐景遷不置可否,盧絳接著勸道:“既然木已成舟,那就要把這強軍練成。絳麾下三千人馬,都感念軍使大恩,一月操練下來,也算是頗有可觀之處。不如將我等三千人直接轉隸軍使帳下,一年練兵不輟,定可成為強軍。”


    朱匡業也開口道:“公子,我龍驤軍將士同樣對您赤膽忠心,我等也願隸屬公子麾下。”


    徐景遷連忙止住盧絳、朱匡業二人表忠心的舉動,微笑說道:“你們跟隨我多次赴湯蹈火,其中辛苦我曆曆在目、銘記在心,早已將你等視作肱骨心腹,不然也不會將此等密事說與你們聽。隻是我另有打算,隻要你們牢牢掌握住手中兵馬,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韓熙載思量了一會,問道:“敢問仲登,放著現成的行伍不要,執意編練新軍,可有何深意?”


    “知我者,叔言是也。我想要編練新軍,正是要別開生麵。諸位可知,我吳國自太祖辭世後,就很少大動幹戈了,至今二十餘年已未打過國戰。即使從與吳越無錫大戰算起,也有十餘年沒有打過大仗了。”


    見眾人都陷入了沉思,徐景遷接著說道,“大部分士卒都沒有見過血光,而軍中暮氣深沉,士氣衰頹,恐怕我吳國空有大國之名,而士卒早已不堪征戰。乾貞二年,以我吳國之強,苗璘、王彥章百戰之將,竟敗於楚地馬殷之手。教訓還不夠發人深省嘛!”


    “俗話說,知恥而後勇。早在前年得知苗王之敗,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軍隊戰力問題不解決,中原一旦有事,我們又怎能以此疲弱之師逐鹿中原!就算我們隻想保境安民,可一旦北朝來攻,又如何與虎狼之師相抗衡!”


    一番話下來,韓、盧、朱三人盡皆麵露慚愧之色。人人皆知苗、王之敗,將戰敗之因或歸罪於苗、王,或歸罪於徐知詢,卻從未有人想過這背後到底有什麽深層次原因。徐景遷這一番振聾發聵的發言,令眾人皆陷入了沉思。


    給了三人一段消化時間後,徐景遷接著往下說,“所以,我才借著這個機會,編練新軍。以衙內親軍為試驗田,施行我紙上所寫的方案。正所謂船小好調頭,萬一有何不當之處,也可在施行過程中及時改正。”


    “那公子也不該立下軍令狀啊。”朱匡業一臉憂心忡忡。


    徐景遷看著他那副表情,半是認真半是調笑說道:“匡業,怎得對我如此沒有信心。放心,太尉和我都心照不宣,隻是以軍令狀激勵我練出一支強軍來。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對自己想的練兵之法頗有信心。叫各位前來,就是幫我拾遺補缺。”


    “公子,恕某直言,某自幼生長在行伍之間,見慣了軍中操練之法。這個站軍姿、齊步走,我聞所未聞。”朱匡業一邊搔著腦袋,一邊想著如何措辭可以不傷徐景遷顏麵。


    “匡業放心,這個站軍姿、齊步走,隻是為了訓練士卒遵守紀律。所謂加強紀律性,戰爭無不勝。通過一遍遍的機械訓練,讓士卒養成遵規守紀的習慣,打下強軍的基礎。”徐景遷解釋道。


    朱匡業顯然還是不信,但是不好再駁徐景遷麵子,裝作深入思考的模樣,赧然說道:“公子所言,也有道理。匡業受教了。”


    盧絳、韓熙載倒是細細品味著徐景遷的話,越琢磨越覺得頗有道理,韓熙載忍不住發問,“仲登,加強紀律性,戰爭無不勝,是哪位名將所言?”


    徐景遷卻不答話,而是說道:“大家繼續討論一下練兵方案,但凡方案有思慮不足、含糊不清之處,盡可提出。”


    《後唐書·朱盧劉柴列傳》:朱匡業,廬州人。父延壽,姊為楊行密夫人,從征討,摧堅陷陣,功冠諸將……行密疑其難治,誘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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